月亮刚挂上草海的芦苇尖时,三秒听见地里传来的脆响。他从帆布棚里弹起来,抄起手电筒往红豆苗地跑,光束劈开夜色,照见三个灰黑色的影子正拱着地皮——野猪!
手电光扫过之处,半亩地的红豆苗已被刨得东倒西歪。新抽的嫩叶被啃得只剩茎秆,刚泛红的豆荚滚落在泥里,猪鼻子拱出的土坑像一个个丑陋的伤疤。三秒捡起块土坷垃扔过去,野猪们地叫了一声,扭着屁股钻进玉米地,蹄子蹬起的泥点溅在他裤腿上。
蹲在地里清点损失时,三秒的手指在断苗上发抖。这亩红豆是特意留的种,颗粒饱满的种子是托人从云南捎来的,本想试种成功后在合作社推广。现在被野猪啃得七零八落,别说留种,连给马春花的特产包装凑数都难。他摸出手机想打给林业站,却想起去年张老汉报过警,等巡逻队赶到时,菜地早被糟蹋完了。
后生,蹲这儿干啥?身后传来粗哑的嗓音。三秒回头,见陈老五背着个帆布包站在田埂上,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这老头是村里的护林员,一辈子没娶媳妇,住在草海边上的窝棚里,据说年轻时徒手逮过狼。
五叔,您咋来了?三秒站起身,手电光照见陈老五手里的东西——一根胳膊粗的铁管,一头堵着木塞,尾端露着引信,看着像截锈水管,却透着股危险的气息。
刚在窝棚听见动静。陈老五吐出个烟圈,指了指铁管,这玩意儿管用。去年山那边的老王家菜地遭了殃,我这炮一响,野猪半年没敢来。他把铁管往地上一顿,今晚我陪你守着。
帆布棚里很快飘起包谷酒的香气。陈老五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粗瓷碗,拧开玻璃瓶装的酒,琥珀色的液体晃出细密的泡。这是去年自酿的,就着野蒜吃,暖身子。他往三秒碗里倒酒,铁管靠在棚柱上,像个沉默的卫兵。
三秒抿了口酒,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他想起白天马春花来送包装样品时说的话:红豆干要是能做成蜜饯,游客指定爱买。现在半亩苗没了,那些印着芦苇图案的包装袋怕是要空着了。五叔,您说这野猪咋就盯上我的地了?
陈老五往嘴里塞了瓣野蒜,咔嚓嚼得脆响:草海退耕还林五年,山里的野猪多了三倍。它们闻着豆苗的甜味,能不来吗?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影,我年轻时候,这山光秃秃的,野猪见了人就跑。现在树密了,它们倒成了山大王。
酒过三巡,话匣子就开了。陈老五说起三十年前跟三秒爷爷上山追野猪的事。那时用的是土铳,铅弹装在牛角里,追了三天三夜才在雪窝里堵住那头三百斤的公猪。你爷爷枪法准,却在最后关头放了它——那猪肚子鼓鼓的,怀着崽呢。老头的眼睛在月光下发亮,他说地要养,山也要养,不然咱吃啥?
三秒的酒意醒了大半。他想起刚回村时,有人劝他在山脚下围铁丝网,说能防野兽。爷爷当时就骂:你把山圈起来,兔子都跑不进地,那还叫过日子?现在才明白,爷爷说的不是糊涂话。
后半夜起了风,草海的芦苇沙沙作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陈老五把铁管往身边挪了挪,又往三秒碗里添酒:别怕,野猪这东西,欺软怕硬。咱动静大了,它就不敢来。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得焦黄的土豆,你奶奶昨天给的,说你守夜饿。
三秒咬着土豆,突然想起小时候总缠着陈老五要野猪牙。那时老头总说:等你长到能背动柴捆,叔就给你打个野猪牙吊坠。后来他去城里读大学,这事就忘了,没想到老头还记着。
月亮偏西时,手电光突然照到两对绿幽幽的眼睛。陈老五地站起来,抓起铁管往地上顿了顿:来了。三秒的心提到嗓子眼,看见三只野猪正从玉米地钻出来,领头的那只獠牙外露,鼻子在地上嗅着,一步步往红豆苗地挪。
别出声。陈老五从帆布包里摸出火柴,手抖着却没划。他等野猪走到离棚子二十步远时,突然划着火柴点燃引信。的一声,火星顺着引线往上窜,他猛地把铁管扛到肩上,对准野猪身后的空地。
震耳欲聋的响声炸破夜空,铁管喷出半米长的火舌,气浪掀得帆布棚哗哗响。三只野猪吓得嗷嗷叫,领头的公猪扭头就跑,却一头撞在玉米秆上,带着另外两只跌跌撞撞钻进了山林,连掉在地上的獠牙都没顾上捡。
陈老五把冒烟的铁管往地上一放,哈哈大笑:咋样?比你那闪光灯管用吧?三秒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手机的手全是汗,屏幕上还停留在林业站的报警界面。
天快亮时,两人把剩下的包谷酒喝完了。陈老五的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说起年轻时没当成护林员的事。当年竞聘,就因为我没文化,笔试差了三分。他摸了摸铁管上的锈迹,现在好了,不用笔试,我也能守着这山这地。
第一缕晨光爬上草海时,三秒看见陈老五往野猪刨过的地里撒草籽。这是苦艾,野猪不爱闻这味儿。老头拍了拍手上的土,等你补种新苗,它们就不来了。
太阳升起来时,马春花骑着三轮车来送早饭,看见地里的草籽和靠在棚柱上的铁管,突然笑着说:我男人活着时说,陈老五的土炮比鞭炮管用,过年都能把财神爷吓跑。陈老五咧着嘴笑,露出只剩三颗牙的牙床,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三秒蹲在地里,看着被野猪刨松的土,突然有了主意。他要在红豆苗地边上种圈苦艾,再搭个观鸟棚——既能防野兽,又能让游客看草海的日出。晨光里,新翻的土地冒着热气,仿佛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