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再次被打开时,进来的不再是去而复返的老周,而是之前那个面色黝黑、名叫黑子的守卫。他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眼神依旧带着审视,但敌意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利落。
“能走吗?”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何雨柱刚刚简单包扎过的左腿上。
何雨柱撑着墙壁,尝试将身体重量转移到右腿,左腿刚一沾地,那股钻心的疼痛混合着肌肉无力感就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咬着牙,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很勉强,需要借力。”
黑子没再多说,上前一步,像之前一样,用他坚实的手臂架住何雨柱的腋下,几乎是将他大半体重承担了过去。“跟着我的步子,尽量别让左腿用力。路上可能碰到其他人,别乱看,别多话,一切听我安排。”
何雨柱点了点头,将身体的掌控权暂时交给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守卫。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黑子架着他,走出那间狭小的安全屋,重新回到那条布满管道的昏暗走廊。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没有向上,而是沿着走廊向更深处走去。电站那永恒的低沉嗡鸣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空气也更加燥热,混合着更浓烈的机油和绝缘材料的气味。
走廊七拐八绕,沿途经过好几扇紧闭的、标注着不同编号和警示语的厚重铁门。黑子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偶尔,他们会与一两个同样穿着深蓝色工装、行色匆匆的工人擦肩而过。那些人对黑子架着何雨柱这个明显是“外人”且状态极差的陌生面孔,似乎有些好奇,但并没有人多问,只是点头示意,或者投来一瞥探究的目光,便继续忙自己的事。这里的纪律性和保密意识,可见一斑。
何雨柱低垂着眼睑,尽量减少存在感,但眼角的余光仍在不断观察。他注意到一些管道的接口处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指示灯,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模糊褪色的安全生产标语,以及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标注着参数和流程的图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工业力量的领域,与他熟悉的四合院、轧钢厂食堂截然不同。父亲何大清,当年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的吗?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像是一个小型的工具存放和临时休息点。几张简易的金属桌椅,几个工具柜,墙壁上挂着几套备用工装和安全帽。这里的光线也明亮了许多。
黑子将何雨柱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半新的深蓝色工装,一顶安全帽,还有一双劳保鞋。“换上。”他又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这是你的临时身份证明和基础信息,看一眼,记住。你是部里派下来,参与这次七号机组检修方案论证的助理技术员,叫李默。路上遇到意外,伤了腿。”
何雨柱接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张制作粗糙但要素齐全的工作证,照片是他本人的(不知何时被弄到的),名字是李默,单位是某个他听都没听过的部委下属研究所。还有几页关于电站基础情况和七号机组参数的简介,字迹印刷得很模糊,显然是临时赶制的。
“李默……”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种荒诞感油然而生。他从何雨柱,变成了步高峰,现在又要扮演李默。
“你的伤,就是最好的掩护。”黑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道,“没人会指望一个伤员能真懂技术,少说话,多看,就不会露馅。周工(指周振华)已经打点好了医务室那边,过去先处理伤口,稳定情况。”
何雨柱深吸一口气,开始费力地换衣服。湿冷、沾满泥污的旧衣服脱下,换上虽然粗糙但干燥洁净的工装,身体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尽管动作间依旧牵扯着伤口,让他不时倒吸冷气。
换好衣服,黑子帮他戴上安全帽,帽檐压低,进一步遮挡了面容。就在这时,休息点入口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排查一定要仔细,特别是主电缆沟,老化的绝缘层必须更换,不能留任何隐患。”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说道。
“明白,王工,您放心,三班的人已经下去了。”另一个声音回应。
何雨柱身体微微一僵。黑子则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用身体稍微挡住了他,同时拿起桌上一块抹布,假装擦拭工具柜。
两个同样穿着工装,但气质明显更偏向技术管理人员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位,戴着眼镜,眉头微蹙,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是被称为“王工”的人。他目光扫过休息点,在黑子和何雨柱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尤其是在何雨柱那明显不自然的坐姿和换下来的、放在脚边的脏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黑子,这位是?”王工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询问。
黑子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憨厚又带着点为难的笑容:“王工,这是部里刚派下来的李技术员,路上车子出了点状况,腿给碰伤了。我这不带他先去医务室看看,然后安顿下来。”
“李技术员?”王工推了推眼镜,走到近前,目光落在何雨柱(李默)苍白的脸上,“哪个部分的?这次检修论证组的?名单我好像看过了……”
何雨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按照黑子之前的交代,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弱又带着点尴尬的表情,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回答:“是,王工您好,我是李默。研究所那边临时增派的,跟进学习。没想到给您添麻烦了。”他刻意示弱,并将“添麻烦”三个字稍稍加重,符合一个年轻、受伤、初来乍到技术员的心理。
王工审视了他几秒,又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沾着泥土和疑似血迹的旧鞋,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哦,增派的啊。路上辛苦了。伤得重不重?”语气缓和了不少。
“还好,就是扭到了,有点肿,不敢用力。”何雨柱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回答。
“嗯,那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黑子,照顾好李技术员。”王工没再多问,显然一个受伤的、无足轻重的“助理技术员”并不值得他过多关注。他转向同伴,继续讨论起检修的细节,走向了另一边的工具柜。
黑子暗暗松了口气,对何雨柱使了个眼色,再次架起他。“王工,那我们先过去了。”
离开休息点,又穿过两条走廊,终于来到了电站的医务室。这里比安全屋宽敞明亮许多,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机油味。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医生接待了他们。
黑子显然已经打过招呼,医生没有多问,直接让何雨柱躺到诊疗床上,开始检查他左腿的伤口。当绷带被解开,露出那狰狞的、已经有些发炎肿胀的伤口时,女医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可不是简单的扭伤。”她语气严厉地看了黑子和何雨柱一眼,“这是利器伤,而且有感染迹象,还在发烧!怎么搞的?”
何雨柱按照预案,艰难地解释:“路上遇到塌方,被断裂的树枝划的,掉进泥水沟里泡了很久……”
女医生将信将疑,但也没再追问,只是动作麻利地开始清创、消毒、上药、重新包扎。冰凉的药液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何雨柱死死咬着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同时,医生还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和抗生素。
处理完伤口,何雨柱感觉左腿的灼痛感减轻了一些,但身体依旧虚弱乏力。医生开了些口服药,叮嘱必须卧床休息,严禁走动。
“医务室后面有个临时观察室,你先去那里躺会儿。”黑子对何雨柱说道,然后转向医生,“刘医生,麻烦您了。”
被称为刘医生的女医生点了点头,记录着病历,没再多说。
观察室比安全屋条件好了不少,有一张干净的病床和一个小柜子。何雨柱躺下的瞬间,几乎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药物的作用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昏昏欲睡。
但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之前安全屋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若有若无地萦绕上心头。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白色的墙壁,简单的家具,窗外是电站内部建筑物的灰色墙面,看不到天空。
是错觉吗?还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从安全屋,来到了这里?
他想起老周的话——“龙雀的眼睛不总是清澈”。也想起石峰塞给他图纸时那凝重的眼神。
这个代号“磐石”的电站,真的像它的名字一样坚固可靠吗?那个“伐木工”周振华,以及他手下像黑子这样的人,是否真的完全可信?
自己这个仓促安排的“李默”身份,又能支撑多久?
无数个疑问在疲惫的大脑中盘旋,却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必须尽快弄清楚“七号机组”和“电流尽头”的秘密。这是找到父亲,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试图捕捉那丝从“灵犀玉简”和父亲笔记中感知到的、若有若无的“炁”感,哪怕只能带来一丝丝的清凉与平静,对抗这躯体的痛苦与精神的重压。
在电站低沉的轰鸣声中,他像一个潜入深水的潜水员,在黑暗与压力的边界,艰难地寻找着那一线可能存在的微光。
何雨柱在药物作用下陷入半睡半醒的昏沉状态时,观察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不是医生,也不是黑子。一道模糊的、穿着与电站工人类似服装的矮小身影在门口停留了极短的时间,似乎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消失,只留下一缕极其淡薄、却让何雨柱在迷糊中莫名感到一丝熟悉的、类似檀香又混合着机油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