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
这是意识恢复后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感知。
我不是已经离开了暗河吗?为何再次被这蚀骨的寒意包裹?沉重的、湿透的棉衣像铁铸的枷锁,拖拽着我不断下沉。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耳边只有咕噜噜的水声和血液奔流的轰鸣。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比石峰的岩穴、比落鹰涧的密林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黑暗。
父亲的脸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带着实验室里那种专注而疲惫的神情。雨水……不,是何雨水那丫头,扎着羊角辫,在四合院的枣树下咯咯笑着奔跑。秦淮茹欲言又止的眼神,老周沉稳的面容,易中海算计的精光,许大茂阴冷的笑容……无数面孔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意识的湍流中旋转、碰撞,最终汇成石峰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被爆炸声撕裂的警告——
“‘龙雀’的眼睛不总是清澈——”
清澈?
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剧烈的呛咳让我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却也强行将我从迷离的幻境中拖拽出来。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四肢胡乱划动,挣扎着向上,向上!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混合了水汽、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左腿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先是麻木,随即爆发出钻心的疼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我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勉强睁开眼睛。
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入,勉强勾勒出周围的轮廓。这里似乎是一条废弃的地下管道或者大型建筑的排水涵洞,直径约莫两人高,脚下是及膝的、流淌缓慢的冰冷积水。空气流通,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我正处在管道的一个略微开阔的衔接处,旁边就是石峰击碎岩石后露出的那个锈蚀铁梯,此刻还在微微晃荡,顶端被坍塌的石块封死,显然回不去了。
石峰……他怎么样了?还有秦淮茹……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杂念和因高烧带来的眩晕。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还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
油纸包!石峰塞给我的油纸包!
我急忙摸索胸口,幸好,那硬挺的触感还在。装黑匣子和金属片的内袋做了防水处理,信笺虽然有些潮,但字迹应该无碍。这个油纸包也被保护得很好,只是边缘有些湿润。
我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严重的图纸。纸张质地坚韧,像是某种工程蓝图。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幅结构复杂的建筑平面图,标题栏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七号机组”、“一级保密”等字样。图纸绘制精细,管线纵横,标注着大量代号和参数,核心区域被重点标出。
翻到背面,几行暗褐色的字迹闯入眼帘,那颜色……像是干涸的血。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七号机组,真相在电流尽头。”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用血画出的符号——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的位置,点了一个浓重的血点。
隼眼?石峰的标记?
我的心猛地一沉。七号机组……电站结构图……真相在电流尽头?这听起来比回音壁更加凶险。电站,那是国家重点单位,戒备森严。石峰让我去那里?还要找一个手臂缠红布条的“伐木工”?
这简直是从一个虎穴,又指向了另一个龙潭。
但此刻,我别无选择。回音壁的接头点是个死亡陷阱,“龙雀”内部可能存在问题,灰雀的追杀如影随形,石峰生死未卜,秦淮茹立场不明……这张染血的图纸,似乎成了黑暗中唯一看似有方向的路标,尽管它可能通往更深的深渊。
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将图纸仔细收好,和黑匣子等物品放在一起。撑着管壁试图站直身体,左腿一阵剧痛,让我几乎栽倒进水里。发烧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我咬紧牙关,捡起一根漂浮在水面的粗木棍当作拐杖,辨认了一下水流的方向。一般来说,这种管道总会通向某个出口。我决定顺着水流向下游走。
管道内寂静得可怕,只有我蹚水前进时发出的“哗啦”声,以及粗重喘息在空旷环境里的回响。微光不知来源,始终维持着那种将明未明的状态,使得管道内的阴影显得格外狰狞,仿佛随时会扑出噬人的怪物。
走了不知多久,体力消耗极大,伤口疼痛和高烧让我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好几次,我不得不停下来,靠在管壁上喘息,用冰冷的积水拍打额头,以保持清醒。
就在我感觉快要到达极限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水流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越往前走,声音越发清晰,空气中似乎也弥漫开一种特殊的、略带臭氧味的气息。
是电机运行的声音!
我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管道的尽头出现了微弱的光亮,那嗡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小心翼翼地靠近出口,我发现这里是一处被铁栅栏封住的排水口。栅栏锈蚀得很严重,其中两根已经断裂,留下一个可供人钻过的缝隙。栅栏外,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工业感的空间。
高耸的穹顶,粗大的混凝土支柱,布满管线和阀门的墙壁,还有那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庞大而复杂的机组设备。巨大的涡轮、缠绕着粗电缆的发电机、密密麻麻的控制仪表盘……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昏黄的、由高处防爆灯提供的照明光线下。空气燥热,弥漫着机油、绝缘漆和那股特有的臭氧味道。
这里……真的是一座电站的内部!而且看这规模和设备,绝非一般的小型电站。
石峰的图纸指向的“七号机组”,就在这里吗?
我趴在栅栏后,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空间巨大,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人影,只有机器永恒般的低沉嗡鸣。但一种直觉告诉我,这里绝非无人看守的废弃之地。那种整洁的程度,仪表盘上偶尔闪烁的指示灯,都表明它处于运行状态,只是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此刻恰好没有运行人员在场。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庞大的机组,试图在它们身上找到编号。终于,在距离排水口约百米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台相对独立、被更多粗大电缆和冷却管道包围的机组,其基座上铆接着一块铭牌,上面清晰地刻着“№ 7”。
七号机组!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巨兽,散发着强大的能量场。那低沉的嗡鸣声,似乎也以它为核心,最为浑厚。
“真相在电流尽头……”我喃喃自语。电流的尽头在哪里?是机组的核心?还是其输出的终端?
就在我全神贯注观察七号机组时,身后管道深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落入水中的声响。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黑暗中,只有寂静和我剧烈的心跳声。是错觉?还是……管道里还有别人?是灰雀的追兵找到了其他入口?是“龙雀”的人?还是……那个行为诡异的秦淮茹?
我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然而,除了那持续不断的机器嗡鸣,再无其他声响。
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我再次看向栅栏外的七号机组,又感受着身后管道里可能存在的威胁。进退两难。
继续留在这里,可能被管道里的不明存在发现。出去,则要面对这座陌生、庞大且必然守卫森严的电站。
高烧让我的额头滚烫,视线也开始有些摇晃。我看到了父亲,他站在七号机组的控制台前,回头对我微笑,招着手……幻觉又开始了。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利用疼痛刺激神经。
不能犹豫。
我深吸一口带着机油味的燥热空气,将木棍横在身前,开始小心翼翼地从栅栏的破口处向外爬去。
无论如何,必须先离开这条令人不安的管道。外面的电站空间虽然危险,但至少开阔,有周旋的余地。
就在大半个身子刚刚探出栅栏,重心未稳之际——
“嗡——!!!”
一阵极其尖锐、高亢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猛然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机器轰鸣,刺耳欲聋,回荡在整个巨大的空间里!
与此同时,我头顶上方,几盏原本昏黄的防爆灯骤然变成了刺目的红色,疯狂地旋转闪烁起来!
红光扫过我的脸,扫过冰冷的钢铁机组,扫过空旷的地面,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暴露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从七号机组侧后方的一个工具间里,猛地冲出了两条人影!他们动作迅捷,穿着深蓝色的工装,但手里握着的,却不是工具,而是手枪!枪口在闪烁的红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瞬间就锁定在了刚刚爬出排水口、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不许动!”
“举起手来!”
厉喝声透过刺耳的警报传来。
我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身后是可能潜伏危险的管道,面前是两名持枪的、身份不明的守卫。
然而,更让我心底发寒的是,就在那两名守卫冲出的工具间门口,我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人在举枪瞄准我的同时,他的左臂衣袖上,赫然缠着一圈醒目的红布条!
伐木工!
石峰让我找的人,就在眼前!
但……他们为什么如临大敌?这警报是因我而响?他们到底是接应者,还是……收割者?
红色的警报光在我眼前疯狂闪烁,映照着那截红布条,显得无比诡异。
石峰……你这到底是给我指了一条生路,还是……一条通往真正绝境的死路?
冰冷的枪口,刺耳的警报,还有那截在红光下如同燃烧般的红布条,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僵局。
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