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道观中发现的肉干和草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暂时缓解了我身体最迫切的危机。发硬的肉干在唾液和溪水的浸润下,艰难地滑过喉咙,为几乎耗尽的躯体注入了些许能量。那带着浓烈苦涩气味的黑色药丸敷在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灼热的剧痛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吞服的另一颗则像是一点微弱的火种,在冰冷的肠胃中缓缓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
体力恢复了一点点,高烧也似乎有所减退,但左腿的伤势依旧沉重,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远未脱离危险。
不敢在这明显是标记点的道观久留,我将剩下的宝贵物资仔细包好,贴身藏匿,连同那块神秘的金属碎片和打不开的黑匣子,以及那封指引前路的“龙雀”信笺。它们是我此刻全部的依仗。
拄着粗糙的树枝拐杖,我再次踏上征途。目标:北方三十里,落鹰涧,回音壁。
三十里山路,对于健康之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此刻伤痕累累、饥肠辘辘的我而言,不啻于一场新的长征。更何况,“灰雀耳目,或已遍布山野”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我选择了一条尽可能隐蔽的路线,沿着人迹罕至的山脊、密林穿行。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间偶尔传来鸟鸣兽吼,更添几分幽深与死寂。我如同一个孤独的幽灵,在这片陌生的山林中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我听来却如同擂鼓。耳朵时刻竖着,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远处是否有人声?林鸟是否因惊扰而飞起?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口渴了,就寻找山涧溪流,趴下去如同野兽般痛饮;饥饿再次袭来,就寻找记忆中无毒的野菜、野果,甚至再次捕捉那些令人作呕的甲虫。腿上的伤口在跋涉中不断被牵动,刚刚被草药压制下去的疼痛再次抬头,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我的神经。
一天,两天……时间在痛苦和警惕中缓慢流逝。我靠着“龙雀”信笺带来的信念和对父亲下落的执着,硬生生扛住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极限。
在第二天的傍晚,当我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时,眼前的地势骤然变得险峻。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峰相对而立,中间形成一道深不见底、雾气缭绕的幽深峡谷。狂风从峡谷中呼啸而过,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尖啸。
落鹰涧!应该就是这里了!
信中说“落鹰涧下,有回音壁”。我强忍着激动,仔细观察着峡谷的地形。峡谷两侧峭壁如削,几乎无法攀爬。谷底被浓密的树木和翻滚的雾气笼罩,看不清具体情况。唯一可能的下谷路径,似乎只有一条沿着峭壁边缘、看起来极其狭窄险峻的天然石阶,蜿蜒向下,消失在雾气之中。
就是那里了!
我休息了片刻,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向那条石阶挪去。
石阶久经风雨侵蚀,布满了湿滑的青苔,许多地方已经碎裂,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下方是令人眩晕的深渊,狂风卷着雾气从脚下掠过,发出呜咽之声。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挪动。拐杖在湿滑的石阶上不时打滑,有几次险些失足,都被我险之又险地稳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就在我下行到大约一半深度,已经能隐约看到谷底模糊的树冠时——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浓密的灌木丛中袭来!
不是枪声,是弩箭!对方为了不惊动可能存在的其他人,选择了冷兵器!
我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内侧一靠!
“笃!”
一支闪着幽光的短矢,深深钉入了我刚才所在位置外侧的岩壁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力道之大,令人心惊!
果然有埋伏!“灰雀”的人!他们竟然真的料到了我会来这里,提前在此设伏!
“他在这儿!”
“别让他跑了!”
低沉的呼喝声从两侧的隐蔽处响起!至少有三四个人!
我身处险峻的石阶,进退维谷,几乎成了活靶子!
没有任何犹豫,我猛地将手中的拐杖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狠狠掷去,同时身体借着反作用力,不顾一切地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冲去!此刻,速度就是生命!
“嗖!嗖!”
又是两支弩箭擦着我的身体飞过,钉在身后的石阶上!
“砰!砰!”
对方见弩箭未能奏效,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枪!子弹打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碎石!
我伏低身体,利用石阶的起伏和岩石的凸起作为掩护,如同受惊的羚羊,在枪林弹雨中亡命奔逃!左腿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奔跑而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包扎,剧痛几乎让我晕厥,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凭着意志支撑!
快!再快一点!只要冲到谷底,借助复杂的地形和浓密的树林,就还有一线生机!
石阶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布满乱石和灌木的斜坡,再往下,就是谷底的森林!
我毫不犹豫,纵身向斜坡下跳去!
身体在乱石和灌木中翻滚、碰撞,不知道添了多少新伤。我顾不上这些,爬起来就想往森林里冲!
然而,就在我抬头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森林的边缘,赫然站着两个人!他们穿着与山野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服,手中端着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正冷冷地对着我!他们竟然在谷底也布置了人!这是一个完美的口袋阵!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身侧是陡峭的斜坡和深渊!
真正的绝境!
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鲜血顺着左腿不断滴落,在脚下的石头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手中的树枝拐杖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此刻的我,手无寸铁,伤痕累累,如同被困在陷阱中的野兽。
石阶上的追兵也已经逼近,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清晰可闻。
结束了么?
我看着那两名缓缓逼近的、面无表情的枪手,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甘和暴戾。
不!就算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我猛地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碎裂声,从森林深处的某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站在我正前方、举枪瞄准我的那名枪手,额头正中突然爆开一团血花!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一声不吭地仰面栽倒!
狙击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另一名谷底的枪手和石阶上刚刚露头的追兵,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寻找枪声的来源。
就是现在!
我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猛地将手中的石块砸向另一名谷底枪手,同时身体向侧面的一个浅坑扑去!
“砰!”
那名枪手下意识地躲闪石块,子弹打偏,擦着我的肩膀飞过,带走一片皮肉!
几乎在同一时间——
“砰!砰!”
又是两声精准的狙击!石阶上的一名追兵应声倒地,另一名吓得赶紧缩回了岩石后面。
森林深处,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在用火力支援我!
机会!
我顾不上肩膀火辣辣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茂密的森林!子弹在我身后呼啸,打在树干和枝叶上,噗噗作响!
我一头扎进黑暗的林中,拼命向前奔跑,不顾方向,不顾伤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片死亡地带!
身后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停止。他们似乎放弃了追击,或者,是被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彻底压制了。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如同风箱般嘶鸣,双腿如同灌了铅般再也抬不起来,才一头栽倒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仿佛看到了一双沉稳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在森林的阴影中注视着我。
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