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饼干的碎屑如同沙砾,混合着清水,艰难地滑过干涩的喉咙。我坐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和青锋那声嘶力竭的怒吼。老周的解释逻辑缜密,行动目的明确,甚至救出了雨水(至少他们如此声称),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庆幸和信任。
但心底那根刺,却并未消失,反而随着冷静下来的思考,扎得更深。
“必要的代价”……那几个字太过轻描淡写。那些倒下的守卫,他们或许也像青锋一样,只是奉命行事,甚至可能对自己守护之地的黑暗一无所知。他们的生命,在老周口中,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是清除“毒瘤”过程中可以接受的损耗。这种对生命的漠视,让我不寒而栗。
还有他们行事的手段。精准,迅猛,狠辣。这绝非常规部门的路数,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秘密武装。父亲信中提到的“可靠渠道”,那位“嫉恶如仇的老领导”,麾下会是这样的力量吗?
“龙雀”……这个代号本身就带着一种神秘甚至诡谲的色彩。它代表的,究竟是秩序内的利剑,还是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影子?
我需要证据,需要能让我真正放下心防的砝码。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只有门外偶尔传来的、年轻队员调整姿势时装备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提醒着我并非独自一人。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体力,但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老周的话语和行动中,找到确凿的佐证,或者……致命的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
门被推开,老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冷硬的中年司机,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老式的皮质行李箱。
“何雨柱同志,休息得怎么样?”老周的神色依旧沉稳,他示意司机将箱子放在地上。
“还好。”我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那只陌生的箱子上。
老周没有绕圈子,他蹲下身,打开皮箱的搭扣。箱子里没有衣物,而是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台体积不小、带着拨盘和真空管、显然是电子管时代的电台;几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笔记本;还有一套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品,看形状,很像……枪械零件?
“这是……”我皱起眉头。
“这是我们的一部分‘身份证明’。”老周拿起一本笔记本,随手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夹杂着一些模糊的照片和图表,“这些是过去几年里,我们追踪赵秉坤集团及其关联势力,收集到的部分证据链副本。包括他们与‘灰雀’残余的资金往来线索,违规调用科研资源的记录,以及……几起被伪装成意外的、针对知情人的灭口事件调查摘要。”
他将笔记本递到我面前。我迟疑地接过,翻看了几页。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脉络清晰,虽然很多信息用了代称,但其指向性,与我所经历和听闻的,隐隐吻合。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上,是些我从未见过的人,但其中一张背景,我依稀辨认出,似乎是轧钢厂某个废弃仓库的角落。
“这部电台,是我们与上级保持紧急联络的渠道之一,使用的是最高级别的加密波段。”老周指了指那台沉重的机器,“至于这个,”他拍了拍那油布包裹,“是我们的自卫手段。面对赵秉坤圈养的那些亡命之徒,我们不能赤手空拳。”
他合上箱子,站起身,目光坦诚地看着我:“我们无法给你看盖着大红印章的委任状,那东西在赵秉坤之流眼里,仿造起来并不困难。我们能展示的,只有这些在刀尖上行走积累下来的、沾着血污的证据,以及确保任务完成的决心和能力。信任与否,需要你自己判断。”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这些证据,尤其是那本笔记,不像是临时伪造的。它们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沉重感和真实感。老周的话,也直接将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想和雨水通话。”我没有立刻对证据做出评判,而是提出了最核心的要求。雨水的声音,是真是假,我自信能分辨出来。这是验证他们承诺、也是验证他们是否真的控制住了雨水安全的最直接方式。
老周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硕大、带有复杂刻度的手表,点了点头:“可以。按照规定时间,五分钟后,有一次安全的通讯窗口。我们会帮你接通。”
五分钟后。
年轻队员从皮箱里取出电台,接上电源(这废弃小楼居然有隐蔽的供电线路),熟练地调整着旋钮,耳机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嘶声。老周则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连接着线缆的、类似电话听筒的设备递给我。
“线路是加密的,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三分钟。”老周严肃地叮嘱道,“确认你妹妹安全即可,不要提及具体地点和我们的情况。”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那个冰冷的听筒,手心里微微出汗。等待的几秒钟,变得无比漫长。
“嘟……嘟……”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起了。
“喂?”一个熟悉到让我灵魂颤抖的、带着些许怯生生意味的女孩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是雨水!真的是她!
我的喉咙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千言万语哽在胸口,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哥?是……是你吗?哥!”雨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委屈。
“雨水……是我,是哥。”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地回应,“你怎么样?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事,哥,我真的没事!”雨水急切地说着,“这里……这里的叔叔阿姨对我很好,有吃的,有住的,就是……就是不能出去……哥,你在哪儿?你还好吗?我好怕……”
听着妹妹带着哭音的诉说,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大半。她的状态听起来不像是受到虐待,更多的是被限制自由的恐惧和对我的担忧。
“哥没事,哥很好,你别怕。”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听话,在那里好好待着,哥很快就去接你,很快!”
“嗯!哥,我等你!你一定要小心啊!”雨水啜泣着答应。
又简单安慰了她几句,反复确认她目前人身安全无虞后,在老周的示意下,我不得不结束了这次短暂却至关重要的通话。
放下听筒,我久久无言,心中五味杂陈。雨水安全的消息,像一道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不少盘踞在我心头的阴霾和疑虑。老周他们至少在这一点上,信守了承诺。
“现在,可以相信我们了吗?”老周平静地问道。
我抬起头,看向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只打开的皮箱,以及旁边沉默操作电台的队员。证据,能力,以及对雨水的保护……他们确实展现出了相当的诚意和实力。
“我父亲……除了‘青桐’和那枚金属薄片,他还留下了一个符号。”我缓缓开口,决定透露一点真正的、但并非最核心的信息,既作为合作的表示,也是一种试探,“一个类似笛子,旁边带着波浪线的符号。他在信里提到过,但我不知道具体含义。”
我没有提及呼吸法,也没有提及“龙雀”图案,只给出了一个相对模糊的线索。
老周和旁边的中年司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笛子……波浪线……”老周沉吟道,“这很可能与某种特定的声波频率或者能量共振有关。感谢你提供这个信息,何雨柱同志,这很重要。”
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真正的、而非仅仅是任务目标的审视。“你的谨慎是必要的。面对我们目前所处的复杂局面,轻信任何人都是危险的。但我们目标一致——找到何大清同志,保护‘青桐’及其背后秘密不落入奸人之手,揭露赵秉坤集团的罪行。”
他伸出手:“合作?”
我看着他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又想起雨水在电话那端带着哭腔的“哥,我等你”,最终,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合作。”
信任的砝码,在这一刻,因为雨水的安全和他们展示的部分“底牌”,微微向我倾斜。但我知道,这远非终点。前方的迷雾依旧浓重,而我和这个神秘的“龙雀”,不过是在这迷雾中,暂时同行的陌路人。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