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离开后,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那碗冷掉的面条如同一个冰冷的隐喻,凝固在桌面上,散发着油脂冷却后特有的腻人气息。她的话语,她那复杂难言的眼神,还有那三下微不可察的敲击,如同鬼魅般在我脑海中反复盘旋、碰撞。
老李背后的组织,目的不纯?试图私自掌控“青桐”背后的力量?与“旧林”存在矛盾甚至冲突?
如果秦淮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之前所有的判断都需要推翻。我面临的不是不同国家力量之间的博弈,而是一个潜藏更深、野心更大的阴谋集团。他们挟持雨水,软禁我,用“重逢”作为诱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攫取父亲留下的、可能蕴含着远超现代科技理解的神秘力量。
那么,父亲信中提到的“可靠渠道”,那位“嫉恶如仇的老领导”,是否就是用来对抗这类内部蠹虫的关键?老李他们对“旧林”的警惕,是否正是因为“旧林”内部也存在正直的力量,可能阻碍他们的计划?
而秦淮茹……她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一个被迫胁从、如今良心发现试图示警的可怜人?还是老李精心安排、用来测试我反应和获取信任的又一枚棋子?她那三下敲击,是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试图传递某种我尚未理解的讯息?
真与假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信任成了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我不能完全相信秦淮茹,但也不敢完全忽视她的警告。在这种地方,任何一点信息,无论其来源多么可疑,都可能关乎生死。
那么,面对老李下一步的“谈心”,我该如何应对?
全盘托出父亲符号和呼吸法的秘密?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不仅我和雨水会立刻失去价值,父亲守护的一切也将落入野心家之手。
继续硬扛,声称一无所知?雨水的安全将受到直接威胁,老李他们的耐心显然有限。
或许……只能采取那个危险的策略——透露一些经过精心筛选、半真半假的信息。既要显得有价值,足以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换取时间和操作空间,又要确保不触及真正的核心,并且最好能……制造一些混乱。
比如,关于那枚奇特的金属薄片。我可以承认在父亲极其隐秘的笔记残页中,见过类似的符号勾勒,旁边标注着含义不明的、类似于“共振”、“频率锚点”的词汇,但我完全不懂其含义,父亲也从未解释。这既呼应了老李的发现,显得真实,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们,暗示需要专业破译。
又比如,关于地道里的守护蛇。我可以将其归因于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本能下,无意识模仿了父亲曾经在极度专注或梦呓时,偶尔会发出的一种低沉、有规律的哼鸣声。这解释了现象,却将其神秘性部分归结为偶然和心理学范畴,弱化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体系化的“古老技艺”。
同时,我必须想办法,将老李这股力量可能“目的不纯”的信息,以及我当前的处境,传递出去。父亲提到的那个“可靠渠道”,是唯一的希望。
通风口传讯的计划必须尽快尝试。虽然希望渺茫,但别无他法。
就在我心思电转,反复推敲着应对策略和传递信息可能使用的简化密码时,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是青锋。
他推门进来,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我。
“何雨柱同志,休息得怎么样?”他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好。”我简短地回答,目光与他对视。
“李组长希望再和你谈谈。”青锋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不是在我的囚室,而是要去别的地方谈?这细微的变化,让我的心提了起来。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可能规格更高,或者……形式会更正式,压力也会更大。
我默默站起身,跟着青锋走出房间。走廊依旧明亮而空旷,脚步声回荡。这一次,我们没有走向停车场的方向,而是转向了走廊的另一头,在一扇看起来更加厚重、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大门前停下。
青锋在门边的密码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又进行了一次虹膜扫描。金属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缓缓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中间是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放着几把椅子。墙壁是隔音材料,天花板上除了照明灯,还有几个不起眼的黑色探头。老李已经坐在了桌子的一端,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除了他,会议室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熨帖的军绿色常服,肩章被刻意取下,坐姿笔挺如松的老人。他头发花白,面容清癯,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此刻正静静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
这个老人……是谁?老李的上司?还是……更高层级的人物?
青锋没有进来,他在门外对我微微颔首,然后金属门便无声地关闭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老李,和那个身份不明的老人。
压力,瞬间倍增。
“何雨柱同志,请坐。”老李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他指了指老人下手边的一个位置。
我依言坐下,身体不自觉的绷紧。那个老人的存在,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而肃杀。
“这位是赵老。”老李简单介绍了一句,没有说明具体职务。
赵老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继续打量着我,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危险性。
老李将手中的文件放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正题:“何雨柱同志,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想必你对当前的形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我们也希望你明白,时间不等人,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拖延,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话语里的催促意味已经毫不掩饰。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准备抛出我准备好的、那份半真半假的“情报”。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那位一直沉默的赵老,却突然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何大清同志,在失踪前,除了‘青桐’项目,是否还向你提及过一个代号为‘龙雀’的紧急联络预案?”
“龙雀”?!
这个代号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我的大脑!
父亲的信!在信纸最末尾,那行几乎被忽略的、用极细笔尖写下的附注里,除了笛子和波浪线符号之外,似乎……似乎就有一个模糊的、被墨水稍稍晕染开的、类似于鸟形的图案!我当时以为那是信纸的污渍或是父亲无意识的涂鸦!
难道……那就是“龙雀”?!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不能承认!绝对不能!这个代号,很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那个“可靠渠道”的真正关键!是老李和这个赵老极力想要证实和获取的核心信息!
他们果然在找这个!秦淮茹的警告很可能是真的!他们想掌控的,绝不仅仅是“青桐”技术!
我强行控制住面部肌肉,努力让眼神保持一种茫然的、带着些许被打断的不解,看向赵老,摇了摇头:“‘龙雀’?没有,我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个。是什么重要的项目吗?”
赵老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出破绽。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力大到让人窒息。
老李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敛了一些,他插话道:“何雨柱同志,希望你明白,任何隐瞒,都可能让你和你父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龙雀’关系重大,绝非你一个人能够承担。”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施压。
我低下头,避开赵老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蜷缩,扮演着一个承受巨大压力、内心挣扎的年轻人。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龙雀’。”我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委屈和无力,“我父亲他……他很多事情都不会跟我说的。他只留给我一些看也看不懂的图纸,还有……还有那把他藏起来的钥匙……”
我故意将话题引向钥匙和图纸,试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赵老依旧沉默着,只是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刻也未离开我。
老李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换了一种方式:“那么,关于你父亲那些……不那么符合常规科学认知的‘小技巧’呢?比如,一些利用声音、或者特定方式影响周围环境,甚至是……生物的手段?你仔细回想一下,他有没有在无意中展示过,或者留下过相关的只言片语?”
他们果然还是在追查这个!我心中凛然。
我抬起头,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犹豫着说道:“特别的技巧……我父亲他……有时候在工作室待久了,会一个人低声哼一些没有调子的……声音?很轻,我也听不清是什么。还有就是……他好像对一些老物件,比如特别的玉石、或者形状奇怪的金属片很感兴趣,有时候会对着它们发呆……其他的,我真的不清楚了。”
我给出的信息模糊而零碎,既回应了他们的追问,指向了声音和特殊物品(如同那枚金属薄片),又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可验证的内容。
老李和赵老交换了一个眼神。赵老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老李重新看向我,脸上的笑容恢复了些许:“很好。何雨柱同志,你能回忆起这些,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这说明你是愿意配合我们工作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具体、更确凿的信息。关于你父亲哼鸣的节奏,关于他感兴趣的那些‘老物件’的具体特征和来源……这些,都需要你静下心来,仔细地、毫无保留地回忆和交代。”
他身体前倾,目光带着压迫感:“这也是为了你父亲的安全。只有我们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才能更快地找到他,确保他的‘绝对安全’。”
他又提到了“安全”,又是那个诱饵。
我点了点头,脸上配合地露出一种看到希望的急切:“我会努力想的!只要……只要能找到我父亲,让我做什么都行!”
老李满意地靠回椅背。“很好。青锋会给你提供纸笔,你把能想到的所有细节,无论你觉得多么微不足道,都写下来。记住,是‘所有’细节。”
他特意强调了“所有”两个字。
这时,赵老缓缓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向会议室门口。
老李连忙起身相送。
金属门打开又关上,赵老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老李。
老李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何雨柱同志,赵老的时间很宝贵。希望你不要浪费这次机会,也不要让我们……和你自己,失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青锋会带你回去。好好‘回忆’吧。”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老李也离开了会议室。青锋很快进来,沉默地示意我跟他回囚室。
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我抛出的零碎信息,似乎暂时满足了他们的部分期待,稳住了他们。
但“龙雀”代号的突然出现,以及赵老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都清楚地表明,我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
他们想要的,远比“青桐”技术更多,更可怕。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彻底失去耐心,或者识破我的拖延策略之前,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
那个隐藏在“龙雀”代号之后的……真正可以信赖的援手。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