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坐在冰冷的床沿,秦淮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托盘。我们之间隔着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将她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照得有些失真,那双曾经惯会示弱、也藏着精明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紧张,有愧疚,有一丝决绝,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老李让她来送饭?这绝不可能仅仅是送饭那么简单!她是何时、如何与老李这股力量扯上关系的?是之前废料场袭击后的那次“谈心”?还是更早?她在整个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还是一个主动入局的……合作者?
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我脑海中炸开。但我脸上必须维持住惊愕过后的平静,甚至要带上几分合乎情理的、被“熟人”看到自己落魄境地的难堪与警惕。
“秦……秦淮茹?”我刻意让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确定,仿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淮茹咬了咬下唇,端着托盘的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回头谨慎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才快步走进来,反手轻轻将门虚掩上,但没有完全关上——这显然是她被允许的底线,或者,是某种自我保护。
“是……是李同志安排的。”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他说……让我来照顾一下你的饮食起居,毕竟……毕竟院里就我跟你还算熟悉……”
这个理由蹩脚得可笑。在这个明显是机密单位的地方,安排一个四合院的邻居来“照顾”一个被软禁的关键人物?
我没有戳穿,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读出更多信息。“照顾我?呵,”我轻笑一声,带着明显的讽刺,“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老实交代,还是来当说客?”
秦淮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工装的衣角。“柱子……你别这么说……我……我也是没办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熟悉的、带着哭腔的颤音,若是以前那个“傻柱”,恐怕立刻就会心软几分。
但此刻,我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
“没办法?”我盯着她,“没办法就可以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院里的人?没办法就可以看着我被关在这里?秦淮茹,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又掺和进了多深?”
我的质问如同鞭子,抽打得她脸色发白。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终于涌上了真实的泪水,但那双泪眼后面,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急促地分辩着,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激动,“我只知道那些人很厉害,连王主任都……都听他们的安排!他们找到我,问了很多关于你、关于你爹何大清的事情,还……还拿棒梗、拿我婆婆威胁我……我还能怎么办?!”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他们让我留意你平时的举动,留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找过你,留意你爹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不敢不听啊!棒梗还小,我婆婆她……”
又是这一套。用家人作为威胁和借口。我心中冷笑,但同时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王主任果然和他们有牵连!而且,他们很早就开始通过秦淮茹监视我和父亲可能留下的线索!
“所以,你早就把他们带进院里了?槐树下的秘密,你是不是也……”我故意将语气放冷,带着审问的意味。
“没有!槐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秦淮茹慌忙摆手,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恐惧,“那是后来……后来出了那么多事,他们才……我才隐约猜到一点。之前我只是……只是把你每天做了什么,见了谁,大概告诉他们……柱子,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是被逼的!”
她哭得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情真意切。若在平时,我或许会信上几分。但此刻,在这个地方,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句哭诉,都显得那么可疑。谁能保证这不是老李导演的另一场戏?一场利用旧日邻里情分和弱者姿态来攻破我心防的戏码?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表演,或者说,看着她挣扎。
见我不为所动,秦淮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复杂起来。她瞥了一眼虚掩的房门,突然向前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几乎如同耳语:
“柱子……你……你千万别信他们的话!”
我心中猛地一动,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他们……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秦淮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后怕,“我偷偷听到过一点……他们找你爹留下的东西,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国家……他们是想……是想自己掌控那种力量!那个姓李的,他上面还有人,胃口大得很!他们和‘旧林’不是一路的,好像……好像还有矛盾!”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秦淮茹这番话,信息量巨大!她是在暗示老李这股力量别有用心,甚至可能是一个试图私自攫取“青桐”及其背后隐秘技术的野心集团?而且他们与“旧林”存在冲突?
这是她的真心话?还是老李授意的、为了套取我更核心秘密的又一重算计?故意制造内部不和的假象,让我产生可以投机或者利用矛盾的想法?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雾阵中,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秦淮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流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凄然:“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但我心里……心里终究是过不去这个坎。院里再怎么闹,那是院里的事……可这些外人……他们太狠了……我看得出来,他们根本没把你,也没把我当人看,只是当棋子……我怕……我怕最后我们都没好下场……”
她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情绪,听起来不似作伪。尤其是那份对自身处境的恐惧,不像能装出来的。
难道,她真的是一枚被利用、如今又感到后悔和恐惧的棋子?她此刻的告密,是出于自救的本能?
“雨水呢?”我冷不丁地问道,转移了话题,也是试探她的反应,“老李说他们把雨水接走了,是真的吗?雨水在哪里?”
听到雨水这个名字,秦淮茹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门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真的接走了……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但他们保证说很安全……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最终也没说出什么,但那未尽的语意和眼中的忧虑,却比直接说出来更让人心惊。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只有头顶灯光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过了好一会儿,秦淮茹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快速地将那碗面条往我面前推了推,手指在碗沿上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三下——两短一长。
然后,她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警告,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
“面……面快凉了,你趁热吃吧。”她恢复了那种带着怯意的语气,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低语从未发生过。“我……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拉开虚掩的门,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门,再次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碗逐渐失去热气的面条,以及她留下的、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和那三下微不可察的敲击。
我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秦淮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
老李他们另有所图?与“旧林”有矛盾?想私自掌控“青桐”背后的力量?
还有她那三下敲击……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某种……暗号?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之前的处境比想象的更危险。我不仅是各方争夺的“钥匙”,更可能成为某个野心集团用来开启潘多拉魔盒的工具!
而如果这依旧是演戏……那老李他们的心机和手段,就真的太可怕了。
我看着那碗面条,热气已然散尽,油花凝固在汤表面。
真相,如同这碗冷掉的面,被层层覆盖,难以窥其全貌。
但我隐隐感觉到,一根隐藏在更深处、更加危险的暗线,正随着秦淮茹的出现,缓缓浮出水面。
而我,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布满荆棘的暗线,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