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的光点,如同黑暗中窥视的毒蛇之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而头顶传来的、沉闷且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则像是为我的生命倒计时敲响的丧钟,一声声,穿透厚厚的土层与石盖,带着不容置疑的破坏力,震得密室顶棚簌簌落下细碎的灰尘。
不是“青鹰”!这股力量更加粗暴,更加直接,带着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到目的的决绝!他们甚至没有尝试寻找机关枢纽,而是选择了最野蛮、也最高效的物理破拆!
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又似乎笼罩在更深的迷雾里。
“旧林”内部不同的派系?失去了耐心,决定强行接管?
“灰雀”的残余分子,凭借着某种我未知的追踪手段,尾随而至?
还是……最坏的那种可能——父亲信中隐晦提及的、隐藏在内部更高层的、与敌特勾结的“鼹鼠”,终于嗅到了味道,伸出了它的黑手?
无论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一旦被他们突破,我怀里的这份“青桐”终极资料,不仅保不住,我这个人,也必然会被“人间蒸发”,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试图将我淹没。
不能坐以待毙!
父亲的遗言还在耳边回响——“珍重自身,盼有重逢”。他把最后的希望和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绝不是让我在这里引颈就戮的!
我猛地站直身体,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左腿的伤口也传来尖锐的刺痛。但我顾不上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急速扫过这个不算大的密室。
床铺、储物架、工作台、黑板……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墙壁,都必须重新审视!父亲设计了如此精妙的双重触发机关,难道会不给自己,或者给后来者,留下一条应急的退路吗?不可能!这不符合他缜密的风格!
头顶的撞击声变得更加密集和沉重,隐约间,似乎能听到石盖碎裂的“咔嚓”声!时间不多了!
我首先扑向工作台,双手在其底部、侧面疯狂摸索,敲打,希望能找到隐藏的按钮或者暗格。除了那个依旧闪烁不休的红色指示灯,一无所获。
接着是储物架。我将上面包裹着油布的物品粗暴地扯开,里面大多是一些备用的精密零件、工具和少量已经受潮结块的化学试剂,没有暗道开关。
然后是墙壁。我沿着砖缝,一寸寸地按压,敲击,侧耳倾听回声。大部分区域传来的都是实心的沉闷回响。绝望如同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难道……真的没有?
不!一定有!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父亲信中的每一个字,回想他做事的习惯。他总是喜欢留后手,总是比别人多想几步……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张简易的木板床上。
床板是用几块粗糙的木板拼成的,下面空空荡荡,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厚厚的积尘。之前检查时,我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因为那里看起来最不可能藏匿什么。
但现在,它是唯一的希望了!
我冲到床边,忍着灰尘带来的呛咳,俯下身,伸手将床底下的杂物一件件拖出来——几个空木箱,一些废弃的草稿纸,几件沾满油污的旧工装……
就在我几乎要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入床底,手臂在最深处摸索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块与周围地面感觉不同的区域。
不是冰冷的砖石,而是一种……略带弹性,边缘似乎有缝隙的材质?
我心中一动,顾不上脏污,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地上,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向里窥视。
床底最内侧,靠近墙壁的位置,有一块大约一尺见方的区域,颜色似乎比周围的青砖略深,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仔细看,能发现其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规则的缝隙!
就是这里!
我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连忙伸手过去,在那块区域边缘用力抠挖。灰尘扑簌而下,露出了下面隐藏的真相——那不是砖石,而是一块刷了青灰色漆、模拟地砖效果的厚重木板!或者说,是一个伪装得极好的活板门!
找到缝隙较大的一边,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指甲抠进去,向上猛抬!
“嘎吱……”
木板应声而起,比想象中要轻!下面,赫然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流从中涌出,带着地下特有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有路了!
狂喜瞬间冲散了绝望!父亲果然留下了生路!
我毫不犹豫,立刻动手,将煤油灯、以及从储物架上找到的一小捆看起来尚且结实的麻绳飞快地背在身上,又将父亲留下的那个金属资料盒在怀里塞得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从头顶猛然传来!伴随着碎石和泥土哗啦啦落下的声音!一道微弱的天光,混杂着灰尘,从上方投射下来!
他们破开了石盖!
“下面有人!”
“快!下去!”
模糊而急促的人声从上空传来,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与冷酷。
来不及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父亲无数心血和秘密的密室,一咬牙,不再犹豫,头朝下,沿着那个狭窄的洞口,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
身体在粗糙的、似乎是砖石垒砌的垂直通道里下降了约莫两三米,双脚便触及了实地。这里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迅速站稳,回身摸索,找到了那块活板门的背面,用力向上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活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从下面看,它同样毫无破绽,仿佛与周围的地底结构融为一体。
头顶上方,密室里传来的脚步声、翻找声、以及气急败坏的呵斥声,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个世界。
“妈的!人跑了!”
“搜!肯定有暗道!”
“这有个洞!床底下!”
我屏住呼吸,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谁知道上面那些人,会不会很快找到这个入口?
转过身,我划燃了身上仅存的、不知何时掉落在外衣口袋里的最后一根火柴。
微弱的火苗再次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这似乎是一条古老的地道,比我刚才下来的通道要宽敞一些,高度勉强能让我弯腰前行。地道墙壁是夯土结构,夹杂着碎砖石,看起来年代久远,绝非父亲所建,倒像是前人遗留下来的,只是被他发现并利用,作为了最终的逃生通道。
火柴很快熄灭。
黑暗再次成为主宰。
但这一次,黑暗带给我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掩护的气息。我深吸一口地道里冰冷污浊的空气,努力辨别方向。空气有微弱的流动,来自地道的前方。
只能往前走了!
我解下背着的麻绳,将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则拖在身后。这样做一是为了防止在完全黑暗中迷失方向(可以顺着绳子退回),二也是万一失足,或许能借力。
然后,我一只手扶着冰冷潮湿的土壁,另一只手在前方小心地探路,开始沿着地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
地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曲,脚下也崎岖不平,时而需要跨过突出的石块,时而需要低头避开低矮的土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腿的伤口在每一次发力时都传来阵阵刺痛。绝对的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耳朵里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心跳,以及泥土从头顶偶尔掉落的细微沙沙声。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有十几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腰间的麻绳已经放出去了很长一截。
就在我精神因为持续紧绷和体力消耗而有些恍惚时,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绝对黑暗的……光?
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种……稳定的、昏黄的光晕?
我精神一振,停下脚步,凝神细看。没错!不是幻觉!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后,确实有光!而且,似乎还隐约有……说话的声音?
是谁?!
是地道的另一个出口?还是……另一伙守株待兔的人?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脱离虎口,难道又闯入了狼窝?
我解下腰间的麻绳,将其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蹑手蹑脚,如同狸猫般,贴着土壁,向那光亮的来源处摸去。
越靠近,光线越明显,声音也越清晰。
那是一个压得很低的、带着几分苍老和警惕的男人声音:“……信号肯定是从这附近发出的,错不了。上面动了这么大阵仗,连防空警报都拉响了打掩护,人肯定就在这片儿。”
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回应,带着抱怨:“妈的,挖了这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六爷也真是,非得要活口,还要那什么‘盒子’。要我说,直接……”
“闭嘴!”苍老声音厉声打断,“六爷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做好你的事!仔细找!这附近肯定有猫腻!槐树底下那口子被‘旧林’的人看着,咱们从这边摸过来,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六爷!是“灰雀”的头目,“老六”!他们果然也来了!而且听这意思,他们并非从槐树下的入口进来,而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这条古老地道的另一个入口,试图在这里拦截我!他们甚至知道“盒子”!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真的陷入绝境了!
我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向光源处望去。
只见地道在这里变得稍微开阔了一些,形成了一个类似小厅的空间。墙上挂着一盏防风的马灯,昏黄的光晕下,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的工装,身材干瘦,面容阴鸷,约莫五十多岁,手里拿着一把明显是自制的、带着探测头的仪器,正在四处扫描。另一个则是个矮壮的汉子,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柄铁锹,正不耐烦地四处张望。
在他们身后,地道似乎到了尽头,是一面看起来颇为坚固的砖墙,墙上嵌着一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栅门。门后,似乎还有空间,但看不真切。
那扇门,是出口吗?
我必须过去!但这两个人,如同拦路猛虎,堵死了唯一的通路。
硬拼?我手无寸铁,还带着伤,面对一个持有疑似探测仪器、一个手持铁锹的敌人,胜算几乎为零。
退回?后面的追兵可能已经发现了床下的入口,正在赶来。
怎么办?!
我的大脑疯狂运转,目光扫过这个小厅,除了那盏马灯和两个敌人,几乎空无一物。等等……地上?靠近墙边的阴影里,似乎散落着一些东西?是之前挖掘时留下的碎砖块?还是……
就在我焦急地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物件或契机时,那个拿着探测仪的干瘦男人似乎调整了频率,仪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嘀嘀”声!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竟然直直地看向我藏身的拐角阴影!
“那边有动静!”他低喝一声,放下仪器,从后腰摸出了一把磨得雪亮的匕首。
矮壮汉子也立刻警觉起来,双手握紧了铁锹,狞笑着向我这边逼近。
“小子,自己滚出来!免得爷动手!”
被发现了!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然后,摸到了背上背着的、那盏尚未熄灭的煤油灯……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是疯狂的念头,瞬间划过我的脑海。
煤油……火……
我猛地将煤油灯从背上取下,揭开玻璃灯罩,对着逼近的两个敌人,用尽全身力气,将灯壶里剩余的煤油,连同那跳跃的火苗,一起泼洒了出去!
“呼——”
一道炽热的、带着浓烈煤油味的火浪,在空中铺开,虽然不是很大,但在绝对黑暗的地道中,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光芒和热浪,足以造成瞬间的震慑和混乱!
“啊!火!”
“小心!”
两个敌人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手,下意识地后退躲避,挥舞手臂格挡飞溅的火星。
就是现在!
我没有任何犹豫,趁着这短暂创造出的机会,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拐角后冲了出去,目标直指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门!
我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冲过去!打开那扇门!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
我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扇门!门上有锁吗?能推开吗?
几步冲到门前,我伸出双手,用力猛推!
“嘎吱——哐当!”
铁栅门比想象中要松动,竟然被我一推之下,直接向外敞开了!门外,似乎是一个更加黑暗、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腐败气息的空间!
我心中一喜,立刻侧身就要钻进去。
然而,就在此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地道这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炸开,震耳欲聋!
我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流擦着我的耳畔飞过,重重击打在身后的砖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他们开枪了!
“妈的!站住!”矮壮汉子举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面目狰狞地追了上来,距离我不到五米!
千钧一发!
我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滚入了铁栅门后的黑暗空间,同时回身,用尽最后力气,将沉重的铁栅门猛地往回一拉!
“咣当!”
铁栅门再次关上,门框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几乎在门合拢的瞬间。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子弹打在铁栅门上,迸射出刺眼的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一根锈蚀的铁条甚至被打得微微弯曲。
我靠在门后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交代在这里了!
门外,传来疯狂的砸门和怒吼声。
“开门!小子你跑不了!”
“这门不结实!砸开它!”
“哐!哐!哐!”铁锹砸在铁栅门上的声音震耳欲聋,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门撑不了多久!
我顾不上喘息,立刻转身,试图看清门后的环境,寻找新的生路。
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比之前的密室和地道都要宽阔。煤油灯已经在我刚才的扑救中摔碎熄灭,我再次陷入绝对的黑暗。只能凭借感觉和嗅觉。
空气更加污浊,霉味、腐败的木头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动物巢穴的腥臊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发出“噗”一声轻响。
是什么?
我蹲下身,忍着恶心,用手摸索。
触手所及,是一片粗糙、带着毛发的……皮?还有坚硬的……骨头?
不止一具!散落在地上!
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片尸骸的前方,那更深沉的黑暗里,我似乎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仿佛什么东西在粗糙表面拖行的……“沙沙”声。
并且,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带着威胁意味的腥风,扑面而来!
这扇隔绝了追兵的铁栅门后面,等待我的,并非生路,而是……另一个未知的、似乎更加危险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