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山眉心血洞汩汩涌出的暗红,与他身后展台上那抹刺目的鲜红帷幕,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残酷的对照。他最后那句未尽的嘶喊,如同一个无形的鬼魅,盘旋在死寂的展厅上空,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也狠狠戳进了我的心脏。
“……他根本不是失踪!他是……”
是什么?!父亲他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让我四肢僵硬,血液逆流,几乎无法呼吸。周围一切的喧嚣、混乱、王主任的厉声呵斥、“青鹰”迅速指挥人员封锁现场、控制人流的指令、围观者们惊恐的尖叫和骚动……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李福山那双凝固的、带着无尽怨毒和某种诡异快意的死寂双眼,以及那回荡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半句话。
不是失踪……那是什么?牺牲?叛逃?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真相?
父亲笔记里那些未尽的话语,他对“旧林”“需留有余地”的提醒,此刻都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刺穿着我的理智。难道父亲的身份,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与“旧林”,与“灰雀”,甚至与李福山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层势力,究竟有着怎样纠缠不清的关系?
“柱子!何雨柱!”
一声略带急促的低呼将我从几乎窒息的恍惚中拉扯出来。我猛地回过神,发现“青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身边,他脸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常,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情况的棘手。他一手还握着手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二楼回廊狙击手可能存在的方向。
“没事吧?”“青鹰”快速问道,目光在我苍白的脸上扫过。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跟我走!”“青鹰”语气不容置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我就要往展厅侧面被他们控制的出口移动。
“等等!”我猛地挣了一下,虽然力气远不如他,但态度坚决。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已经被“旧林”人员围起来的、李福山的尸体,以及那个依旧静静摆在展台上的深色木箱。“箱子……那个箱子还没打开!还有李福山的话……”
那里面可能藏着证明“移花接木”的直接证据!而李福山的话,是关于父亲下落的唯一线索!
“青鹰”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现场太乱,狙击手身份不明,停留危险!箱子和后续调查会有人处理!先确保你的安全!”
我知道他说得对。第三方狙击手的出现,意味着局面已经完全失控,超出了“旧林”最初的预判。李福山被当众灭口,其背后牵扯的势力之深、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我现在留在这里,不仅是活靶子,更可能因为李福山临死前指向性明显的话而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父亲……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王主任已经带着厂保卫科的人和几位脸色铁青的区领导走了过来。他们的目光复杂地扫过李福山的尸体,又落在我和“青鹰”身上。
“这位同志,”王主任看向“青鹰”,语气沉稳中带着凝重,“我是街道办主任王桂英。请问你们是……?”
“青鹰”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只是用冷硬的语气简短回应:“特殊部门办案。现场由我们接管,请配合疏散群众,维持秩序。相关情况,稍后会向有关部门通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王主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行动迅捷、训练有素的便衣人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转而指挥厂保卫科的人协助疏散还在惊恐张望的人群。
区领导中那位戴眼镜的,脸色极其难看,看着李福山的尸体,又看看那个木箱,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在王主任的陪同下先行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走!”“青鹰”不再给我犹豫的时间,几乎是半强制地带着我,在几名“旧林”人员的护卫下,快速穿过混乱的人群,从侧门离开了展厅。
外面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醒了几分。轧钢厂区内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不少工人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展览显然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青鹰”没有停留,带着我径直走向厂区后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他将我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来,对前排的司机简短下令:“走!”
车子立刻发动,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轧钢厂。
车内气氛压抑。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仍在狂跳,李福山临死前的画面和那句话,如同梦魇般反复闪现。
“李福山的话……”“青鹰”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不要多想,那很可能是他临死前的反噬和扰乱,当不得真。”
他的语气很平静,试图安抚,但我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真的认为那是扰乱吗?还是他也无法确定?
“那个狙击手……是谁?”我转过头,看向他冷硬的侧脸。
“还在查。”“青鹰”回答得干脆利落,目光依旧警惕地注视着车外,“不是我们的人。手法很专业,应该是‘灰雀’或者其他势力的清除手段。李福山知道的太多,而且失败了,被灭口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敢在那种场合下手。”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我心里的疑虑却丝毫未减。如果仅仅是灭口,为何偏偏在李福山即将说出关于我父亲最关键信息的瞬间?这时间点掐得太过精准,更像是不想让某个秘密被公之于众。
父亲……你到底牵扯进了多深的漩涡?
车子没有开回四合院,也没有去街道办,而是七拐八绕,最后驶入了城西一片看起来像是某个单位废弃宿舍区的地方,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
“这里暂时安全,”“青鹰”率先下车,示意我跟上,“你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等待后续安排和调查结果。”
我知道,这是必要的保护性隔离。李福山之死和展览上的风波,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物,在外面确实不安全,也会面临无数盘问。
小楼里面很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有基本的生活设施。一个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在山中据点给我治伤的老陈)已经等在那里,简单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确认只是精神受创和旧伤疲劳,并无大碍。
“青鹰”安排我住进二楼的一个房间,留下两个人在楼下看守,便匆匆离开了,显然要去处理展览事件的烂摊子和追查狙击手。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寂静和孤立感瞬间包裹上来。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疲惫和混乱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李福山死了,他的阴谋被当众戳破,“灰雀”在轧钢厂的据点很可能被拔除。从表面上看,我似乎赢了,完成了父亲的部分嘱托,保住了“青桐”的秘密。
但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和胜利的喜悦?
父亲那扑朔迷离的身份,李福山未尽的指控,第三方狙击手的精准灭口……这一切都像一团更大的、更浓重的迷雾,将我紧紧包裹。
我伸出手,从贴身的衣袋里,再次摸出那把冰凉的铜钥匙。钥匙的齿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青桐初现,钥启藏真。旧林深处,槐安此身。”
父亲,您留下的谜题,我真的解开了一部分吗?还是说,我刚刚触及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而您所谓的“槐安此身”,究竟是指后院槐树下藏匿的物品,还是……另有所指?与李福山那未尽的“他不是失踪”又有什么关联?
“旧林”……他们在这场博弈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坚定的保护者,还是……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青鹰”那看似合理的解释,又能相信几分?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翻滚、碰撞,找不到答案。
我知道,李福山的死,并非结束。
它更像是一个开端,一个将更深层、更危险的秘密拉扯出来的开端。
而我已经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九城的冬夜,寒冷而漫长。
我握紧手中的钥匙,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父亲的力量,以及……面对未知前路的决绝。
风暴并未停歇,它只是转换了方向,朝着更幽深、更黑暗处席卷而去。
而我,必须在这风暴眼中,找到最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