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科长的突然出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紧绷的神经。他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那身半旧的中山装,脸上惯常的严肃表情里,此刻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虑。他的目光先是在我脸上停留,然后越过我的肩膀,锐利地扫向远处三号仓库的方向,以及那辆尚未启动的解放卡车。
“孙……孙科长。”我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被打扰工作进度的无奈和恰到好处的惊讶,“我……我去三车间核实几个技术参数,走这条路近一点。您这是……?”
我试图用合理的解释和反问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身体微微侧开,挡住他可能投向那个帆布挎包的视线。挎包里的东西此刻重若千钧。
孙科长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踱了两步,目光依旧锁定在仓库和卡车上,眉头微蹙:“核实参数需要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躲在这堆废料后面观察?”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他看见我了!看见我躲在钢锭后面窥视!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知道,任何闪烁其词或者漏洞百出的解释都只会加重他的怀疑。必须给出一个听起来合理,又能部分掩盖真实意图的说法。
“孙科长,您明鉴。”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微的尴尬和谨慎,“我确实是去三车间。不过走到这儿,正好看见后勤处的车停在仓库门口,还有人在搬运东西,神神秘秘的。您也知道,最近厂里风声紧,许大茂那事……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就……就多看了两眼,怕再出什么岔子,影响到展览。”
我把原因部分归结于许大茂之死带来的杯弓蛇影,以及一个普通职工对厂里事务的“关心”,姿态放得很低。
孙科长听完,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话语里的真假。他的眼神很沉,带着一种久居办公室历练出的洞察力。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远处机器的轰鸣声都变得遥远。
“后勤处的工作,自然有他们的安排和纪律。”孙科长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不该你看的,不要看。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是对展览最大的贡献。明白吗?”
“明白,明白,孙科长,是我多事了。”我连忙点头,做出受教的样子,“我这就去三车间。”
孙科长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离开。
我如蒙大赦,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微微躬身,然后拄着拐杖,尽量保持步伐平稳地朝着三车间的方向走去。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直到我拐过厂房的墙角,才彻底消失。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大口喘着气,心脏依旧跳得厉害。孙科长的出现太巧合了!他是例行巡查,还是特意过来的?他是否看到了王猛他们搬运箱子的具体过程?他对三号仓库的异常是否知情?他最后那番话,是常规的敲打,还是意味深长的警告?
一个个疑问接踵而至。孙科长的立场变得更加模糊。他看似维护厂里的秩序,但那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又让人琢磨不透。
经此一遭,我知道跟踪卡车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孙科长的出现可能已经惊动了王猛他们,或者他本身就是来确保这边“工作”顺利进行的。
我只好暂时放弃,按照原计划去三车间晃了一圈,随便找了位相熟的老师傅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技术问题,便匆匆返回了筹备组。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挎包里的东西像定时炸弹一样背在身上,小准备间被封锁,三号仓库的线索中断,孙科长的态度暧昧不明……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展览日前夕的暗流汹涌。
下午,我注意到李副主任被叫去厂办开了个短会,回来之后脸色更加凝重。他召集我们简单交代了几句,强调最后一天一定要恪尽职守,严守纪律,任何与展览无关的事情都不要参与。
下班铃声响起,我随着人流走出轧钢厂大门,感觉比上班时还要疲惫。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和步步紧逼的危机感,几乎让人窒息。
回到四合院,气氛同样不轻松。贾张氏依旧像防贼一样时不时盯着通往后院的方向。阎埠贵见到我,还想打听那“发声盒子”的事情,被我以“孙科长说暂时用不上”搪塞过去。刘海中则依旧端着架子,但对院里的控制力似乎因为之前的争吵而削弱了几分。
夜色再次降临。我躺在冰冷的炕上,毫无睡意。挎包就放在枕边,父亲的笔记、零件、图纸,还有那个被拆散的危险装置,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紧迫。
“旧林”的警告,“信号被监听”的阴影,孙科长的审视,李福山的严防死守……所有的线索和危机都指向了同一个时间点——明天的技术革新成果展。
没有退路了。
我重新坐起身,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再次打开父亲的油布包裹。冰凉的零件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笔记本和图纸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抚摸着笔记本封面上父亲的字迹,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和勇气。
“青桐非器,乃国之重钥……”父亲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明天,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无论“旧林”是否能提供援助,无论风险多大,我都必须按照父亲的指引,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李福山的阴谋,保住这份“国之重钥”!
我将需要带进展厅的东西再次仔细检查、分装。关键的证据和保命之物必须随身携带,万无一失。
然后,我将那把造型奇特的铜钥匙从贴身口袋里取出,握在掌心。钥匙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
父亲,您留下的钥匙,明天是否会开启真相之门,亦或是……地狱之路?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我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明天,需要全部的精力去应对那场注定惊心动魄的对决。
窗外,万籁俱寂。但在这死寂的夜色之下,是四九城1954年冬末,一个普通四合院里,一个穿越者灵魂,为守护一个跨越时空的秘密与责任,所做的最后准备。
风暴,已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