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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合院时,已是后半夜。雪停了,月光照在覆雪的屋顶和院墙上,泛着清冷的光。院子里静得出奇,连往常夜里老鼠窸窣跑动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我拐杖杵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的“笃、笃”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青鹰”将我送到胡同口就消失了,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我独自一人,拖着疲惫不堪、疼痛加剧的身体,一步步挪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插好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那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虚弱感。

腿上的伤处火烧火燎地疼,与“旧林”会面的每一帧画面,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李福山的狠辣,“灰雀”的嚣张,父亲可能留下的线索,三号仓库,后院老槐树……信息量巨大,像一团乱麻,缠绕得我几乎窒息。

我知道现在必须休息,保存体力,应对明天开始更加凶险的局面。但大脑却异常活跃,根本无法入睡。挣扎着挪到炕边,从炕席底下摸索出藏着的半块玉米面饼子,就着冷水艰难地咽了下去。冰冷的食物下肚,反而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不能慌,不能乱。我告诉自己。“旧林”给了方向,也给了有限的支援,但具体怎么走,每一步都得靠自己掂量。

首先,是重回轧钢厂,进入那个“技术革新成果展”的筹备小组。王主任那边的推荐应该问题不大,但厂里,尤其是李福山和可能与他沆瀣一气的孙科长,会怎么看待我这个“空降”人员?必须想好说辞,表现得既不过分积极引起怀疑,又不能太过消极错失机会。

其次,是三号仓库和后院老槐树。这两个地方,一个在厂内,一个在院里,都看似平常,却可能隐藏着父亲用极端方式留下的秘密。调查必须绝对隐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尤其是后院那棵老槐树……我脑海里浮现出它虬枝盘错的样子。夏天的时候,树冠如盖,是院里人纳凉闲聊的好去处。贾张氏常端着个破蒲团坐在树下纳鞋底,阎埠贵有时也会在那里摆弄他的花花草草,孩子们更是喜欢围着树追逐打闹。要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查这棵树,难度可想而知。

天快亮时,我才勉强合眼眯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是阎埠贵在指挥阎解成、阎解放几个儿子扫雪,刘海中也在中院咋咋呼呼地安排工作,声音比往常还要洪亮几分,仿佛想用这种方式驱散许大茂死后笼罩在院子上空的阴霾,重新确立他“二大爷”的权威。

我挣扎着起身,腿上的疼痛依旧尖锐,但比昨夜稍好一些。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自己,用力搓了搓脸。不能这副鬼样子出去,得打起精神。

刚打开门,就看见秦淮茹端着个簸箕从对面出来,似乎是去倒炉灰。她看见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和腿上的纱布扫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飞快地低下头,匆匆往院外走去。

她比以前更瘦了,脸色蜡黄,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许大茂的死,显然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她目击了废料场的袭击,威胁她的“他们”,会不会就是李福山或者“灰雀”的人?她现在是不是日夜生活在被灭口的恐惧中?她会不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我心里盘算着,但眼下还不是接触她的时候。

“柱子,起了?”阎埠贵扫雪扫到我门前,推了推眼镜,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算计的笑容,“你这腿脚不利索,雪天路滑,可得当心点。要不,让解成帮你把门口的雪也扫扫?”

他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试探我的状况,顺便彰显一下他“三大爷”对院内事务的操心,尤其是在刘海中抢着发号施令的当口。

“不劳烦解成了,三大爷。”我扶着门框,语气尽量平和,“一点小伤,不碍事。活动活动也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阎埠贵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转了转,压低了些声音,“柱子,你看许大茂这事儿……唉,真是没想到啊。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街道和派出所那边,最后怎么说?”

他在套我的话。院里人都想知道官方结论,也更想知道我这“幸存者”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还能怎么说,初步认定是意外吧。”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沉重和一丝后怕,“可能是吃错了东西,也可能是旧病复发。具体的,得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唉,这人生无常啊……”

我表现得如同一个被意外惊吓到的普通邻居,将自己完全摘离出来。

阎埠贵仔细看着我的表情,似乎没找出什么破绽,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无常……你说这娄晓娥,年纪轻轻就……唉,咱们院里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他又闲扯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便悻悻地继续指挥儿子扫雪去了。

应付完阎埠贵,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拄着拐杖,一步步往院外挪。今天,我必须去街道办找王主任,落实“旧林”安排的第一步。

走到中院,正好碰上刘海中背着手,挺着肚子在那里“巡视”。他看到我,停下脚步,官腔十足地开口:“何雨柱啊,你这伤还没好利索,不在家好好休息,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二大爷,”我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表现出应有的“尊敬”,“躺不住了,去街道办看看,王主任之前说有点宣传上的事情,让我伤好了去一趟。”

把王主任抬出来,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盘问。

果然,刘海中一听是街道办王主任的事,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点了点头:“哦,王主任找你啊,那是正事。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咱们院最近不太平,你出去也注意着点,别惹什么麻烦。”

这话听着是关心,但结合他之前的作为,更像是一种警告和撇清关系。

“知道了,二大爷,我会注意的。”我应承着,继续往外走。

身后传来刘海中对着正在扫雪的刘光天、刘光福的呵斥声:“磨蹭什么!没吃饭啊!动作快点!这院里院外,都得给我收拾利索了!”

走出四合院大门,仿佛才喘过一口气来。院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更粘稠,更压抑。

街道办离得不远,但我走得慢,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一路上,我刻意留意着身后和周围,暂时没发现明显的跟踪。但这并不能让我安心,李福山和“灰雀”的人,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善于隐匿。

到了街道办,通报之后,很顺利地被引进了王主任的办公室。

王主任还是那副干练沉稳的样子,看到我拄着拐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何雨柱同志来了,坐。腿伤怎么样?”

“谢谢王主任关心,好多了,就是还得将养些日子。”我依言坐下,将拐杖靠在一边。

“嗯,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王主任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水,看似随意地问道,“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开口道:“王主任,是这样。我在家养伤这些天,也没闲着,琢磨着不能给组织添太多麻烦。听说咱们轧钢厂最近要搞一个‘技术革新成果展’,这是宣传工人阶级智慧和力量的好机会。我以前在食堂,现在在宣传部,对厂里的一些技术革新也多少有些了解,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尽一份力,写点宣传材料什么的。不知道厂里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街道配合宣传的?我也好提前学习准备一下。”

我没有直接要求进筹备组,而是拐了个弯,从配合宣传的角度切入,显得更自然,不那么突兀。

王主任放下茶缸,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何雨柱同志,你这个想法很好啊。”她缓缓开口,语气平和,“积极要求进步,主动分担工作,值得表扬。轧钢厂这个技术革新展,确实是近期区里和工业局都比较关注的一项重点工作,宣传任务不轻。”

她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这样吧,我正好下午要去轧钢厂开个协调会,跟厂办和宣传科的同志碰个头。你这个情况,以及街道这边对宣传工作的想法,我会在会上提一下。看看厂里那边,有没有适合你现阶段身体状况的工作,比如加入展览的文案筹备小组,做一些文字整理、材料撰写的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一切水到渠成。“旧林”的安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我脸上适当地露出惊喜和感激的表情:“那太感谢王主任了!只要能让我为厂里、为宣传出点力,干什么都行!”

“嗯,那就先这么定。你回去等消息吧,厂里那边协调好了,会通知你。”王主任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好好养伤,工作的事情,量力而行。”

“哎,我明白,谢谢王主任!”

从街道办出来,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回到四合院,已是晌午。院子里飘着各家各户做饭的混杂气味。贾家屋里传来贾张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在责怪秦淮茹做饭慢了。阎埠贵家则在算计着中午是吃窝头还是喝稀粥。刘海中家倒是安静,大概还在回味早上“指挥”扫雪的权威感。

我径直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靠在炕沿上,目光不由自主地透过窗户,投向斜后方的那棵老槐树。

冬日的槐树,叶子落尽,只剩下黑褐色的、扭曲的枝干,像无数只干枯的手臂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冠很大,积雪压在枝桠上,偶尔有麻雀落在上面,震下簌簌的雪末。

父亲……会在这棵树下,留下什么?

是埋了东西?还是在树干上做了标记?或者,是别的更隐晦的方式?

我必须找个机会,近距离仔细观察一下。但不能是白天,人多眼杂。只能等夜深人静的时候。

就在我凝神思索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贾家的窗帘动了一下,后面好像有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我这边的方向。

是贾张氏?还是贾东旭?

我心头一凛,立刻收回了目光,假装整理炕上的被褥。

看来,在这四合院里,想要做点隐秘的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可能藏着窥探的眼睛。

下午,我强迫自己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夜幕降临后,我早早熄了灯,躺在炕上,耳朵却竖得高高的,仔细听着院里的动静。

阎埠贵家似乎在为谁多用了一撮煤球拌嘴;刘海中家没什么声音,估计是摆领导派头,早早歇了;贾家那边,棒梗好像又在哭闹,被贾张氏不耐烦地呵斥了几句……

时间一点点流逝,院里的灯火相继熄灭,说话声、走动声渐渐归于沉寂。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轻响。

直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我估摸着差不多是子时前后了,才悄无声息地披衣起身。没有点灯,借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拿起靠在墙角的拐杖。

我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屏住呼吸,贴在门缝边,仔细听了半晌。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响,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拉开门闩,将门拉开一条仅容身体通过的缝隙,侧身闪了出去,又轻轻将门虚掩上。

寒冷的夜气瞬间包裹全身,让我打了个激灵。我靠在门廊的阴影里,再次确认四周安全。

院子里空无一人,积雪反射着月光,提供了一些照明。各家的窗户都是黑的,只有守夜的灯笼在院门口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我的目标,是后院那棵老槐树。

拄着拐杖,我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缓,避免拐杖在冻土上发出太大的声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在雷区穿行。

从中院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就在眼前。穿过月亮门,后院比前院更显幽深,那棵老槐树的巨大黑影,在月光雪影的映衬下,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带着某种沉睡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穿过月亮门。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压抑着的啜泣声,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后院,就在那棵老槐树的附近!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深更半夜,谁会跑到后院老槐树那里哭?

是秦淮茹?还是……别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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