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的脚步声在窗外徘徊,带着一种踩在薄冰上的迟疑和恐惧,几次靠近,又几次退远,最终,那脚步声还是停在了我的门外。
没有敲门,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喘息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
我知道,他来了。带着满腹的惊恐和可能崩溃的神经。
我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靠在炕上,听着他那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他在挣扎,在权衡,在恐惧与求生欲之间反复横跳。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用指甲极其轻微地刮擦了一下门板,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刺啦”声。
“柱……柱哥……”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救……救我……他们……他们肯定要杀我灭口了……”
果然,王主任和保卫科的到访,成了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以为组织上开始调查,自己离暴露和被清理不远了。
我缓缓起身,拄着拐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压低声音,隔着门板冷冷道:“许大茂,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柱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许大茂在外面几乎要跪下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不该贪心……不该跟他们扯上关系……柱哥,你看在咱们一个院住着的份上,再拉我一把!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求你能保住我这条小命,还有晓娥……”
他这话半真半假,恐惧是真的,但“全都告诉你”未必,更多的是想抓住我这根他认为的“救命稻草”。
我沉吟了片刻,才慢慢拉开门闩。
门刚开了一条缝,许大茂就像条泥鳅般挤了进来,反手迅速把门插上,背靠着门板,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棉袄前襟湿了一大片。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神涣散,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
“柱哥……”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唯一的救星,扑过来就想抓我的胳膊。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用拐杖抵住地面,冷冷地看着他:“站那儿说。你知道什么了?”
许大茂被我冰冷的眼神吓住,不敢再上前,只是用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眼泪,喘着粗气道:“我……我昨天偷偷去厂后街那个废品站附近转悠……想……想看看还能不能碰到‘老六’那边的人,解释一下……结果……结果你猜我看见谁了?”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见鬼般的表情:“我……我看见李副处长了!他跟一个穿着打扮很普通、但看着就不像好人的男的,在废品站后面那个死胡同里说话!虽然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但李副处长那样子……点头哈腰的,跟平时在厂里完全两个样!而且……而且那个男的,侧脸看过去,左边眉毛那里,好像……好像有一道疤!”
疤眉男!
秦淮茹之前提到威胁她的两个人中,就有一个是疤眉!
李副处长竟然和“灰雀”的人有接触?!而且是在废品站后面那种地方!这意味着什么?李副处长难道也是“灰雀”的人?或者,他是在和“灰雀”进行某种交易?是为了那个假的核心元件?还是为了别的?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我一直以为李副处长只是贪婪,想利用“青桐”攀附更高层的力量,没想到他竟然可能直接与敌特勾结!
“你确定没看错?”我死死盯着许大茂,声音森寒。
“千真万确!”许大茂指天发誓,“柱哥,我拿我祖宗十八代发誓!绝对没看错!就是李副处长和那个疤眉男!他们说了大概五六分钟话,然后就分头走了!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躲在垃圾堆后面半天没敢动!”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李副处长真的和“灰雀”勾结,那我在轧钢厂,甚至在这四合院,都如同身在狼窝!他完全有可能利用职权,随时给我安个罪名,或者配合“灰雀”对我下手!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我厉声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许大茂连连摆手,“我哪敢啊!柱哥,我现在就只信你一个人了!李副处长要是知道我看见他了,肯定饶不了我!还有‘老六’那边……柱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他彻底慌了神,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我看着他那副怂包样子,心中飞快盘算。李副处长与“灰雀”接触的消息至关重要,必须尽快让“旧林”知道。但如何传递消息?通过“青鹰”他们?我根本不知道联系方式。而且,许大茂现在是个极度不稳定的因素,必须稳住他。
“许大茂,”我放缓了语气,但眼神依旧锐利,“你想活命,就给我牢牢记住三点。”
许大茂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柱哥你说!我一定照做!”
“第一,关于李副处长和疤眉男见面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包括你媳妇!一旦走漏风声,你第一个没命!”
“我懂!我懂!打死我也不说!”
“第二,从今天起,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在厂里,见到李副处长绕道走!在院里,该干嘛干嘛,别露出任何马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好!我一定装得像!”
“第三,”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最近可能会有‘自己人’暗中接触你,问你一些情况。到时候,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但记住,只说你知道的,别添油加醋,更别暴露我!这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明白吗?”
我这是在给他暗示,也是为“旧林”可能派人接触他做铺垫。
许大茂愣了一下,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柱哥,你……你上面果然有人!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回去吧。”我挥挥手,“记住我说的话。管好你的嘴,演好你的戏。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许大茂如同接到了圣旨,千恩万谢,又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我靠在门板上,感觉一阵虚脱。腿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紧张又开始隐隐作痛。
李副处长……疤眉男……“灰雀”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轧钢厂的领导层!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我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可是,怎么传?“旧林”的人还会像之前那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吗?
接下来的两天,四合院表面风平浪静。我依旧深居简出,“安心养伤”。许大茂果然老实了许多,见了人也不再躲闪,甚至偶尔还会跟阎埠贵扯几句闲篇,虽然笑容僵硬,但至少不再是一副随时要崩溃的样子。贾家依旧没什么动静,只是棒梗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和他年龄不符的阴沉。
阎埠贵和刘海中没再来找我,似乎王主任的定调让他们暂时按下了疑虑。但我知道,这种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就在我苦思如何联系“旧林”而不得其法,焦虑日渐加深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彻底打破了这脆弱的平静!
这天傍晚,天色刚擦黑,我正就着咸菜喝粥,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到变形的女人哭嚎声,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瞬间划破了四合院的宁静!
是娄晓娥的声音!
“大茂!大茂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紧接着,是邻居们被惊动后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和询问声。
我心里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攥紧了我的心脏!我扔下碗,抓起拐杖,踉跄着冲出门去!
前院许大茂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娄晓娥瘫坐在地上,抱着许大茂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状若疯狂。而许大茂……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圆瞪,瞳孔涣散,脸上残留着极度惊恐的表情,嘴角还带着一丝白沫,已然没了气息!
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白薯。
死了?!
许大茂竟然死了?!就在我警告过他,在他似乎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看这样子,不像急病,更像是……中毒?或者吓破了胆?
阎埠贵和刘海中也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刘海中强作镇定,厉声问道。
娄晓娥只是哭,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旁边有邻居哆哆嗦嗦地说:“刚才……刚才还好好的……许大茂说饿了,在炉子上烤了块白薯……刚吃了几口……就……就突然掐着自己脖子,眼睛瞪得老大,倒地上就不行了……”
烤白薯?中毒?
我的目光猛地射向那半块掉在地上的、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烤白薯,又看向许大茂那死不瞑目的、充满恐惧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灭口!
这是赤裸裸的灭口!
“灰雀”或者李副处长那边,已经察觉到了许大茂可能带来的威胁,所以抢先一步,用这种看似意外的方式,将他这个不稳定的隐患彻底清除了!
他们竟然敢在四合院里,用如此狠辣直接的手段杀人!
那么接下来呢?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许大茂的尸体,看着哭晕过去的娄晓娥,看着周围邻居们惊恐万状的脸,感觉自己如同置身冰窖。
风暴,不再是暗流。它已经撕开了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獠牙。
而我这颗“鱼饵”,似乎已经将最凶恶的鲨鱼,引到了近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