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和我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炕上、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显露出主人缺席的痕迹。我将那根硬木拐杖靠在门后,后背抵住房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风暴眼中的原点。
腿伤处传来阵阵隐痛,提醒着我这几日的经历绝非梦境。外面院子里,贾张氏的咒骂声依稀可闻,夹杂着阎埠贵和刘海中故作威严的调解声,以及邻居们尚未散尽的议论。这一切,与那山中据点的绝对寂静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我没有立刻收拾屋子,而是先挪到炕边坐下,仔细检查了一下左腿的伤口。纱布干净,没有新的渗血,只是皮肉愈合处的麻痒感更加明显。老陈的药确实神奇。我将背包里那瓶药粉取出,贴身藏好,又将那几张粮票毛票塞进炕席底下——这便是我此刻全部的“家当”和依仗。
刚收拾停当,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阎埠贵那特有的、带着试探的嗓音:
“柱子?歇下了吗?”
来了。盘问果然紧随而至。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换上疲惫而略带惶恐的神情,应道:“三大爷,没呢,您请进。”
门被推开,阎埠贵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严肃的刘海中。两人一进屋,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在我脸上和腿上扫来扫去。
“柱子啊,”阎埠贵拉过屋里唯一那把椅子坐下,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不是三大爷说你,你这回……可真是把大家吓得不轻啊!你说你受了伤,被老乡救了,在哪儿养伤啊?是哪村哪店的老乡?怎么也不捎个信回来?厂里孙科长都派人来问了好几趟了!”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关心,实则句句不离打探底细。
刘海中背着手站在一旁,挺着肚子,鼻腔里哼了一声,补充道:“还有街道王主任那边,也得有个说法!无故失踪这么多天,影响极其恶劣!你必须一五一十说清楚!”
我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心中已有腹稿。脸上露出后怕和感激交织的表情,声音沙哑地说道:“二大爷,三大爷,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让大家担心了。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后来就晕死过去了。再醒过来,就在一个山坳坳里的猎户家了。那家就一个老大爷,姓……姓石,话不多,人也倔,就是心善,给我弄了点草药敷上,每天喂点稀粥……我伤得重,脑袋也昏沉,想说捎个信,可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找不到人指话……”
我刻意将地点模糊化(山坳),人物模糊化(姓石的老猎户),状态模糊化(昏迷、脑袋昏沉),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动获救、意识不清的伤者,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可能被追问的细节。
“石姓猎户?”阎埠贵小眼睛眯了眯,显然在记忆中搜索着附近是否有这么一号人,“具体在哪个山头还记得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做出努力回忆却头痛的样子:“记不清了……当时流了不少血,晕晕乎乎的,就记得那老大爷家好像是在一片老林子后面,门口有棵歪脖子松树……其他的,真记不起来了。”
刘海中皱着眉头,显然对我的说法将信将疑,但看我脸色依旧苍白,腿上的伤也不是作假,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他官腔十足地说道:“就算情况特殊,也该想办法通知组织!你这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必须要深刻检讨!回头写份详细材料,交到厂里和街道!”
“是,是,二大爷您批评得对,我一定深刻检讨,回头就写材料。”我连忙低头认错,态度诚恳。
阎埠贵见问不出更多,便换了个话题,目光扫过我这空空荡荡、落满灰尘的屋子,语气带着点意味深长:“柱子啊,你这伤看着还得养一阵子。院里最近……事儿也多。贾家那边,你也别往心里去,张老婆子就那脾气。不过你自己也得注意点,别再惹出什么风波了,咱们院儿啊,经不起折腾了。”
他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暗示我如今的回归,本身就可能是一种“风波”。
“我明白,三大爷,我就想安生养伤,绝不给院里添乱。”我再次表态。
阎埠贵和刘海中又盘问了几句关于伤势和日后打算的话,见我回答得滴水不漏,始终是一副劫后余生、只求安稳的模样,也只得暂时作罢,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送走这两位“大爷”,我刚插上门,还没等喘口气,窗户纸就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不是阎埠贵那种带着算计的敲法,也不是刘海中官气十足的动静,更不是贾张氏撒泼时的疯狂。
我心中一动,走到窗边,压低声音:“谁?”
窗外沉默了一下,传来秦淮茹那带着颤抖和压抑的细微声音:“柱……柱子……是我……你……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里,恐惧似乎淡了些,多了几分真实的关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隔着窗户纸,能想象出她此刻那张苍白而惊慌的脸。她是我回归后,第一个流露出真实关切(或许还掺杂着其他情绪)的人。
“我没事,秦姐,劳你惦记了。”我语气放缓了些。
“你……你真的……是遇到老乡了?”秦淮茹的声音带着迟疑和后怕,“那天晚上……许大茂他……他回来的时候,脸都吓白了,魂不守舍的……我……我听见他跟他媳妇吵架,好像……好像说什么……乱葬岗……吓死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许大茂果然吓破了胆,而且在家里说漏了嘴!虽然他没敢明说,但“乱葬岗”这三个字,足以让知情的秦淮茹产生恐怖的联想!
“许大茂胡说八道什么!”我立刻语气严厉地打断她,声音却压得更低,“秦姐,你别听他瞎说!我就是在山里迷了路,被猎户救了!什么乱葬岗,根本没影子的事!你千万别往外说,免得惹麻烦!”
我必须立刻掐断任何可能将“乱葬岗”与我联系起来的流言!尤其是从秦淮茹这里。
秦淮茹似乎被我的严厉吓住了,连忙道:“我……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我就是……就是担心……”
“我没事,你回去吧,看好孩子。”我放缓语气,结束了这次危险的对话。
窗外的脚步声迟疑着远去了。
我靠在窗边,眉头紧锁。许大茂是个巨大的隐患!他胆小,经不起吓唬,但也正因为胆小,他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他就像一颗埋在院子里的雷,随时可能被“灰雀”或者院内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引爆。
必须尽快稳住他,或者……解决这个麻烦。
还有贾家。贾张氏和贾东旭对我回归的激烈反应,绝不仅仅是因为以往的积怨。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也被卷入了某些事情之中?
这四合院,比我离开时,水更深,更浑。
接下来的两天,我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养伤”。阎埠贵和刘海中没再来盘问,但院里的气氛却愈发诡异。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意味,好奇、同情、猜忌、幸灾乐祸……不一而足。贾家暂时没了动静,但那种冰冷的敌意隔着院子都能感受到。许大茂更是像消失了一样,几乎不出门,连他媳妇娄晓娥出来倒垃圾,都是低着头匆匆来去。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天下午,我正靠在炕上,琢磨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虚掩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敲门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节奏。
我心中一凛,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她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表情。但这一次,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轧钢厂保卫科制服、面色严肃的年轻干事。
王主任的目光落在我依旧缠着纱布的腿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何雨柱同志,听说你回来了,我和厂保卫科的小李同志过来看看你,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厂保卫科!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不只是街道,连厂保卫科都惊动了!这说明,我这次“失踪”,已经被上升到了更正式的层面!
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