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我的青年,在解决了野猪的插曲后,脚步并未有丝毫迟滞,反而像是卸下了一个潜在的负担,行进得更加坚定。林深似海,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但他仿佛对这山林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总能在我以为前方已是绝路时,找到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缝隙。
失血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我的意志。伏在他背上,颠簸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左腿的疼痛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虚弱。我只能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物,凭借这一点真实的触感,来对抗那不断想要将我拖入黑暗深渊的倦意。
不知又走了多久,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时,青年的脚步终于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并非因为危险,而是似乎到达了目的地。
我强撑着抬起头,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隐约能感觉到,我们似乎位于一处山坳或者崖壁之下,周围的空气流动变得滞涩,风声也小了许多。
青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在倾听和确认着什么。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类似某种夜枭啼鸣的口哨声,短促而富有节奏。
哨声落下没多久,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也回应了一声几乎一模一样的哨音。
青年这才迈步向前。走了大约十几步,他侧过身,似乎是面对着一片看起来与周围别无二致的、爬满了藤蔓和苔藓的山壁。他伸出手,在湿滑冰冷的石壁上某处有规律地叩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紧接着,在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片看似浑然一体的山壁,其中一块约莫一人高的区域,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里面,隐约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出,还有一股混合着灰尘、机油和某种消毒水味道的、沉闷的空气涌了出来。
这……这里竟然有一处如此隐蔽的暗门!
青年没有丝毫犹豫,背着我,矮身钻了进去。
身后,那块石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门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通道两侧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壁,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油灯,灯焰如豆,勉强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却也投下更多摇曳扭曲的影子。空气更加沉闷,带着一股地下特有的阴冷和潮湿。
通道并不长,走了约莫二三十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掏空山腹形成的、面积不小的地下空间。顶部似乎经过加固,四周墙壁也相对平整。空间被简单分隔成了几个区域。靠近入口处摆放着一些桌椅,看起来像是个简易的厅堂;深处则用粗布帘子隔出了几个小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箱子和我看不清用途的器材。几盏功率稍大的马灯悬挂在中央,提供了主要的光源,让这里不像通道里那么昏暗。
这里,就是“旧林”的一个安全据点?
厅堂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刚才在林中用弩箭射杀野猪的那个瘦小身影,此刻他(她)已经摘下了脸上的部分伪装,露出了一张看起来颇为年轻、甚至带着点稚气,但眼神却异常沉静冷漠的脸庞,看年纪可能不到二十岁。他(她)正坐在桌边,仔细地擦拭着那把造型精巧的弩,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另一个人,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朴实、穿着普通农家衣衫的中年汉子。他正拿着一个本子记录着什么,见到青年背着我进来,他放下笔,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来了。”
“嗯。”青年应了一声,小心地将我从背上放下,安置在墙边一张铺着兽皮的简陋床铺上。“伤患,左腿枪伤,失血过多,伤口有感染,已做初步处理。”
他的汇报简洁明了。
那中年汉子走过来,蹲下身,掀开青年刚刚包扎好的纱布,仔细检查我的伤口。他的手指粗糙,动作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沉稳和精准。
“伤口处理得不错,感染控制住了。但失血太多,需要静养和补充营养。”中年汉子站起身,对青年说道,“把他移到三号隔间,我去准备药物和流食。”
青年点头,再次将我抱起(这次是横抱),走向深处一个用粗布帘子隔开的小间。那个年轻的弩手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擦拭着他的武器。
三号隔间里更加简单,只有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木床,和一个充当床头柜的小木箱。青年将我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我盖上。
被褥虽然粗糙,但干燥而温暖,瞬间驱散了一些我身上的寒意。
“在这里休息,绝对安全。”青年看着我,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需要什么,跟老陈说,就是刚才那个大夫。”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独自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确认暂时安全后,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腿上的疼痛似乎也变得遥远。
在我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里,就是“旧林”的巢穴之一吗?他(她)本人,会不会就在这里?
……
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但也极不安稳。乱葬岗的枪声、破庙的黑暗、林中野猪的嚎叫、还有那双冰冷如鹰隼的眼睛……各种混乱恐怖的场景在梦中交织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和腿上传来的换药触感惊醒。
睁开眼,依旧是那个昏暗的地下隔间。那个被称为“老陈”的中年汉子,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我更换腿上的纱布。油灯的光晕映照着他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木讷的脸。
看到我醒来,他没什么表示,只是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地开口:“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
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水……”
老陈从旁边的小木箱上拿起一个粗瓷碗,里面是温热的开水。他扶起我的头,将水慢慢喂给我。
温水滋润了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适。我贪婪地喝了几口,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些。
“谢谢……”我哑声道。
老陈没接话,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包扎工作。他的动作很轻柔,但效率很高。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问道。
“安全点。”老陈的回答和那个青年如出一辙,惜字如金。
“那个背我来的……还有外面那个用弩的……他们是?”
“同志。”依旧是简单的回答。
我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更多了。这些人,似乎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老陈帮我换好药,又端来一碗散发着淡淡米香和草药味的稀粥。“吃点东西。”
我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粥熬得很烂,里面似乎还加了切碎的野菜和一点肉末,对于饥肠辘辘的我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
吃完粥,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精神也好了不少。
老陈收拾好东西,看了我一眼:“你伤得不轻,至少需要静养半个月。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打听不该打听的。”
他的语气带着告诫。
我点了点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我现在也确实没有到处乱跑的本钱。
老陈没再多说,端着空碗和换下来的纱布,掀开帘子出去了。
隔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靠在床头,打量着这个临时的容身之所。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头顶是加固过的岩顶,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这里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避难所,更像是一个功能齐全的、长期运作的秘密基地。
“旧林”……他(她)经营着这样的地方,手下有这样一批精干而神秘的人员,他(她)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对付“灰雀”,找回“青桐”吗?
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卷入的漩涡,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和可怕。
就在我思绪纷乱之际,外面的厅堂里,似乎传来了一阵不同于之前的脚步声,以及老陈和那个青年压低嗓音的交谈声。
似乎……有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