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从积雪和杂物下意外抠出的徽章,冰凉地硌在我的手心,仿佛一块来自遥远过去的寒冰,带着刺骨的冷意和难以言说的秘密。我没有立刻仔细端详,而是迅速将其揣进棉袄内衬的口袋里,再次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寂静的院落。雪花依旧无声飘落,覆盖了我方才翻找的痕迹,也似乎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彻底掩埋。
确认无人察觉后,我沿着来时的路径,紧贴墙根阴影,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家屋里。关上门,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肋骨。
过了好一会儿,激烈的心跳才渐渐平复。我走到煤油灯旁,却没有立刻点燃。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雪地映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摸索着坐到炕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内兜里掏出那枚徽章。
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我仔细打量着这枚意外得来的物件。铜质,圆形,比拇指指甲盖略大,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绿色铜锈,显然年代久远,且埋藏或弃置了不短的时间。我用袖子仔细地、轻轻地擦拭着表面的浮锈和泥土,试图让图案更清晰一些。
随着污垢的去除,徽章上的纹路逐渐显现。正如我最初惊鸿一瞥所见,中心是一个略显模糊的五角星,周围环绕着交叉的齿轮和麦穗。这是建国初期常见的象征组合,代表着工农联盟。但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在齿轮和麦穗环绕的下方,靠近徽章底部边缘的位置,似乎还刻着几个极其细小、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字母或数字!
我凑到窗前,借着那一点可怜的雪光,眯起眼睛,几乎将徽章贴到眼皮底下,艰难地辨认着。
那似乎是……“Z……d……Y……”?还是“Z……d……V……”?磨损太严重了,字母模糊不清,而且排列方式也有些奇怪,不像是规范的缩写。在这串模糊字符的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图案,像是一道极其简略的、横着的闪电?或者是一把刻刀?
这绝不像是普通的厂徽或者校徽!普通的徽章不会刻上如此模糊不清且看似随意的字符和附加图案。这更像是一种……特定群体的标识?或者是一种需要隐蔽含义的符号?
“ZdY”?或者“ZdV”?这代表什么?是某个机构名称的缩写?还是某个项目的代号?那个小小的闪电或刻刀图案,又意味着什么?
我的后背泛起一股凉意。这枚徽章透出的神秘气息,与陈赵氏那深藏不露的背景,以及“谭工”那不明不白的“消失”,似乎隐隐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鸣。它会不会就是属于他们那个隐秘世界的东西?是陈赵氏不慎遗落的?还是原本就藏在那杂物堆里,属于早已离开的何大清,或者其他什么人的?
无数种猜测在我脑中碰撞,却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枚徽章,绝非凡物。它是一件重要的证物,是连接过去那团迷雾的一条可能存在的、实实在在的线。
我必须搞清楚它的来历和含义!
可是,该怎么查?拿着它去问人?风险太大了!万一这徽章本身就是一个禁忌,询问的行为就等于引火烧身。王主任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中盯着我。
那么,只能靠自己。通过其他间接的渠道,去了解类似图案和符号可能代表的意义。
第二天上班,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切菜时差点切到手,炒菜时盐放多了两次,引得杨师傅都奇怪地看了我好几眼。我满脑子都是那枚徽章的纹路和那几个模糊的字符。
“ZdY……ZdY……”我一边机械地揉着面团,一边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会不会是某个单位名称的拼音首字母?比如……“重点研究院”?“装备定远”?听起来都似是而非。那个时代各种机构、项目繁多,很多都有保密性质,光靠猜无异于大海捞针。
午休时分,我借口去图书馆还一本之前借的菜谱(这是真事,我确实借过),溜达到了轧钢厂的小图书馆。说是图书馆,其实就是一间放满了报纸、政治读物和少量技术书籍的阅览室。管理员是个戴着厚眼镜的老先生。
我将菜谱还了,然后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在书架间踱步。我的目标,是那些可能带有各种机构标识的书籍或者画报。我找到了《人民画报》,找到了《红旗》,还有一些介绍建国初期建设成就的书籍。我仔细翻阅着,寻找着任何带有齿轮、麦穗、五角星组合的徽标图案。
然而,看到的图案大多庄重、规范、清晰,像国徽、像一些大型国营企业的厂徽,虽然元素相似,但风格和细节与我从雪地里找到的那枚充满隐秘和磨损感的徽章截然不同。那枚徽章,透着一股非正式、甚至有些“地下”的气息。
一无所获。我有些沮丧地合上最后一本画报。
“何师傅,找什么呢?”管理员老先生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好奇地问。
我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哦,没什么,随便看看。想找找有没有关于各地特产食材介绍的,拓宽下思路。”我找了个厨子该有的理由。
老先生笑了笑:“那你可来错地方了,咱们这儿可没那种书。”
我讪讪地笑了笑,道谢离开。看来,通过公开渠道查找这枚徽章的来历,希望渺茫。它可能属于一个早已不存在,或者根本不曾公开存在的机构或组织。
接下来的几天,那枚徽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我的贴身口袋里,烫得我坐立不安。我既不敢轻易示人,又无法破解其秘密,这种明知手握关键却无处着力的感觉,几乎让我发疯。
院内,关于后院和陈赵氏的议论,在阎埠贵和刘海中有意无意的煽动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加上两封挂号信和深夜异动(虽然他们未必清楚具体是什么,但肯定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催化,一种恐慌和猜疑的情绪在四合院里悄然蔓延。连带着,看我这个曾经“招惹”过街道办,又似乎知道点内情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我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我,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手里攥着一枚可能引爆一切的、冰冷的徽章。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下去了。我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调查徽章,又不会暴露自己的方法。
也许……可以借助“它”的力量?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想起了那台放在屋角的收音机。自从买来后,它主要用来听新闻和戏曲,偶尔也能收到一些信号不太稳定的、其他省份的广播,甚至……在某些深夜,调频到某些特定位置,能听到一些内容模糊、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境外的华语广播,虽然杂音很大,且收听风险极高,我通常都是立刻转开。
但现在,或许可以冒险一试?那些广播里,会不会有关于某些特殊符号、历史秘闻的讨论?虽然希望渺茫,且风险巨大,但似乎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相对隐蔽的获取特殊信息的渠道了。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加速。我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就真正踏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灰色地带。
是继续揣着这枚烫手的徽章在越来越诡异的院内环境中被动等待,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主动去探寻那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生机的真相?
夜色深沉,我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徽章,上面的纹路仿佛刻进了我的掌心。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寒意却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