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工程师。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赵老头无意间透露的信息,为我近乎停滞的调查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一个与何大清有过交集、来头不小且几乎在同一时期离开的工程师,其背后可能隐藏的关联,让我无法忽视。
直接去打听这位谭工程师?风险不小。王主任的警告犹在耳边,任何与“过去”相关的深入打探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但若完全放弃,我又心有不甘。
必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且不易引人怀疑的切入点。
几天后,一个机会悄然出现。食堂采购需要核对一批旧账目,涉及到两年前的一批特殊食材调配,据说是为了招待上级视察团。负责后勤档案管理的干事小孙正好请假,李副处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在办公室里有些发愁。
我恰好去送本周的菜单计划,听到他的嘀咕,心中一动,上前一步说道:“李处长,要不……我去档案室帮您找找?以前我也帮我爸整理过一些食堂的旧单子,对食材分类还有点印象。”
李副处长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随即露出赞许的神色:“哦?雨柱你还懂这个?那太好了!就在后勤处旁边那个小档案室,主要是近几年的单据和部分厂办文件,你去翻翻看,重点是五二年下半年的。这是批条。”他说着,递过来一张盖了章的字条。
“哎,好,我这就去。”我接过批条,压下心中的激动。这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既能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又能名正言顺地接触那些可能包含“过去”信息的旧文件。或许,能在那些泛黄的纸页间,找到关于那位谭工程师的蛛丝马迹。
后勤处旁边的小档案室光线不足,弥漫着一股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管理档案的是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姓钱。他接过批条,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我一下,才慢吞吞地拿出钥匙打开门。
“自己找吧,五二年的箱子在最里面那个架子。翻看完记得按原样放好,不许带走,不许损坏。”钱师傅叮嘱了几句,便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看他的报纸。
“您放心,钱师傅,我肯定小心。”我应了一声,走进了这间充满历史尘埃的房间。
按照指示,我找到了标注着“五二年”的木箱,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单据、报表和部分厂办通知。我耐着性子,开始翻找李副处长需要的那批食材单据。这个过程繁琐而枯燥,但我却丝毫不敢分心,一方面要尽快找到目标,另一方面,我的眼睛如同扫描仪一般,飞快地掠过每一份文件的标题和关键信息。
食材单据还没找到,我的目光却被另一叠装订好的文件吸引了过去。那是几期五二年度的《红星轧钢厂厂报》合订本,用粗糙的麻线穿着,纸页已经泛黄发脆。
厂报?这里面会不会有关于技术交流、人员变动的报道?那位谭工程师作为工业部特聘的专家,他的到来或离开,厂报上会不会有所提及?
我强压下立刻翻看厂报的冲动,加快了寻找食材单据的速度。大约花了半个多小时,我终于在一堆泛油的出入库单底下,找到了那张关键的批条和对应的食材清单。我仔细地将它们抽出来,放在一边。
完成了主要任务,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我瞥了一眼门口的钱师傅,他依旧沉浸在报纸里,似乎对我这个临时“档案员”并不在意。
机会难得!
我装作整理手头单据的样子,顺势将那本五二年的厂报合订本也拿到了身边。我快速地、尽可能无声地翻动着纸页。上面大多是生产捷报、劳动模范事迹、上级指示精神等内容。我的目光掠过一篇篇充满时代气息的文章,搜寻着任何与“工程师”、“特聘”、“技术指导”相关的字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手心有些冒汗。就在我快要翻到合订本后半部分,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行标题跳入了我的眼帘:《热烈欢迎工业部特聘专家谭志远工程师莅临我厂指导技术工作!》
找到了!
这篇文章篇幅不长,位于厂报第三版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发表日期是五二年四月。文章内容多是套话,赞扬谭志远工程师技术精湛,感谢上级对轧钢厂工作的支持等等。旁边还配发了一张模糊的集体合影,一群人站在一台庞大的机床前,中间簇拥着一个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谭志远。而在人群的边缘,我赫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许多的何大清!他穿着食堂的白色工作服,脸上带着略显拘谨的笑容。
文字报道没有提供更多细节,只提到谭工程师将进行为期数月的技术指导。但这张照片和简短的报道,已经证实了赵老头的话,何大清确实与这位谭工程师有过接触,而且是在厂方组织的正式场合。
我继续往后翻,想找到关于谭工程师离开或后续工作的报道,却一无所获。他就如同昙花一现,在这期厂报上留下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后,便再无踪迹。
这正常吗?一个工业部特聘的专家,数月指导结束后,厂报竟然没有后续报道,哪怕是简短的欢送消息?这不合常理。
我将食材单据和那本厂报合订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然后拿着找到的单据,向钱师傅道谢后,离开了档案室。
将单据交给李副处长后,我回到食堂,心绪却难以平静。
谭志远。名字确定了。存在过,接触过何大清,然后神秘地“消失”了,连厂报都讳莫如深。这种不寻常的低调处理,背后一定有其原因。
他和何大清的真实关系,绝不仅仅是厨师和食客那么简单。那张合影,何大清能站在边缘,本身就说明他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接待工作,或者与谭工程师有超出普通工作餐的交往。
而他的“消失”,与何大清不久后的离职,在时间点上如此接近,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王主任警告我不要打听何大清的离职,是否也与这位谭工程师有关?这位“谭工”,会不会就是王主任口中那“历史遗留问题”的一部分?甚至……与后院陈赵氏那讳莫如深的“故人旧事”存在某种关联?
线索似乎又绕了回来,但这一次,指向更为具体——一个名叫谭志远的,来自工业部的,特聘工程师。
我知道,再想从轧钢厂内部的公开渠道深挖下去,恐怕很难有更多收获,而且极易引起注意。但这个名字,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坐标。
接下来,我该如何利用这个坐标?是就此打住,将这秘密深埋心底,还是……
我看着窗外四合院灰蒙蒙的天空,感觉那无形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一些。但网中的鱼儿,至少看清了一根编织网的线。这根线,名叫谭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