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的时间,失去了刻度。日升月落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有腹中的饥饿感和身体积累的疲惫,提醒着我光阴的流逝。送饭的人沉默而来,沉默而去,通常是“青鹰”,偶尔是那个医生老陈,他们从不与我进行工作之外的交流,仿佛我只是一个需要定时投喂和检查的、特殊的物品。
这种绝对的、被掌控的寂静,比任何严刑拷打更摧残人的意志。它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猜疑。李福山死前的狞笑和未尽的话语,父亲笔记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警示,“青鹰”滴水不漏却透着疏离的回应,还有那个幽灵般的狙击手……所有这些碎片在我脑海中不断碰撞、重组,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像,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我知道,不能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旧林”的安排,最终可能等来的是更彻底的禁锢,甚至是……无声的消失。父亲提醒的“需留有余地”,绝非空穴来风。
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这个不足十五平米的房间和门外的走廊(仅限于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墙壁是光秃秃的水泥,地面铺着老旧的红漆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像一头困兽,在方寸之地反复踱步,用目光和指尖,一寸寸地检视着这个临时的牢笼。
第三天下午,“青鹰”照例送来晚饭——两个窝头和一碗看不到油星的青菜汤。他将食物放在桌上,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房间。
“有进展吗?”我例行公事般地问道,不抱任何希望。
“还在查。”“青鹰”的回答依旧是标准模板,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轧钢厂那边基本稳定了,新的后勤处长已经上任。四合院……也没出什么乱子。”
他主动提及四合院,让我有些意外。我抬起头,看向他。
“贾张氏消停了?”
“王主任找她谈过话。”“青鹰”语气平淡,“强调了维护大院稳定的重要性。她暂时没再闹腾。”
“秦淮茹呢?”我追问。
“青鹰”的眼神似乎凝滞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她还在厂里上班,没什么异常。我们的人盯着。”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但我却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秦淮茹……她身上一定还有未挖掘的秘密。李福山死了,威胁她的“他们”是否还存在?她目击的废料场袭击,她深夜在槐树下的哭泣,她诡异的示警和指引……这一切,绝不会随着李福山的死而终结。
“青鹰”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我慢慢咀嚼着干硬的窝头,味同嚼蜡。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青鹰”透露的信息虽然有限,但确认了外部局势的相对稳定,也侧面印证了秦淮茹的特殊性。
饭后,我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再次仔细研究这个房间。几天下来,我对这里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遍每一个角落。墙壁、地板、天花板……似乎都没有任何异常。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老旧的红漆木桌上。桌子很沉,桌腿粗壮,桌面上有一些陈年的划痕和墨渍。我伸出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沉闷。沿着桌面的边缘摸索,指甲划过油漆剥落处粗糙的木纹。
忽然,在桌子靠近墙壁那一侧的立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油漆覆盖了大半的木质疤痕处,我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木质密度的异样。那像是一个……被巧妙填塞后又被油漆覆盖的旧孔洞?
心中一动。我环顾四周,确认门外没有动静,然后蹲下身,凑近那个位置仔细观察。疤痕的颜色和纹理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但在特定角度光线下,能看出边缘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接缝。
我拿出一直藏在身上、原本用于防身的一根细铁丝,小心翼翼地将尖端探入那细微的接缝。轻轻拨动,感觉到里面似乎是空心的!有碎屑被拨弄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木材疤痕!这是一个被精心伪装过的、可能用于……窥视或者传递信息的孔洞!
是谁留下的?是“旧林”用来监视我的?还是这栋小楼以前的使用者留下的?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我没有试图去扩大或清理这个孔洞。打草惊蛇是愚蠢的。我迅速恢复原位,抹去痕迹,坐回床上,心脏却砰砰直跳。
这个发现,像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如果这是监视孔,说明“旧林”对我的“保护”并非那么简单,他们对我并非完全信任,或者,有着更深的监控目的。如果这是前人留下的,那这栋小楼本身,就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座“孤岛”,并非铁板一块。
接下来的两天,我表现得更加“安分守己”,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假寐,或者坐在桌边对着墙壁发呆,尽量减少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举动。但暗地里,我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楼里任何细微的声响,眼睛留意着“青鹰”或老陈每一次进来时,目光可能扫过的方位。
我发现,“青鹰”进来时,目光似乎总会不经意地快速扫过桌子的那个方向。而老陈则更关注我本身的状态和房间的卫生情况。
这细微的差别,似乎印证了我的某种猜测。
第五天,“青鹰”送来早饭时,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桌边,看着我慢吞吞地喝粥,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何雨柱,关于你父亲何大清同志……你除了那本笔记和找到的零件图纸,还有没有发现他留下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一些看起来不相关,或者无法理解的符号、数字,或者……特别的物品?”
来了!他们终于开始更直接地试探父亲留下的其他线索了!
我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悲伤:“没有了。能找到那些,已经是万幸。其他的……可能都随着他失踪而……”我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青鹰”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嗯,如果有任何发现,无论多微小,一定要立刻告诉我。这可能对找到你父亲至关重要。”
“我会的。”我低下头,继续喝粥,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他们果然在找更多的东西!父亲留下的钥匙和指向槐树的图纸,我从未向他们透露。这把钥匙,以及“槐安此身”的指向,恐怕才是父亲真正想要隐藏,或者需要特定时机才能揭开的终极秘密。
“青鹰”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我缓缓放下勺子,粥已经凉透。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不能再等下去了。被动隔离,只会让我与真相越来越远,甚至可能在某一天被“处理”掉。我必须想办法获取更多信息,或者……创造离开的机会。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伪装的孔洞,一个冒险的计划逐渐成型。
当天夜里,估摸着楼下看守的人已经换班休息,我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再次来到桌边。我没有去动那个孔洞,而是将耳朵紧紧贴在了孔洞旁边的墙壁上。
墙壁很厚,传导过来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掩盖。我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去倾听。
起初,只有一片沉寂。但过了不知多久,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隔着好几层墙壁的、模糊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声音太小,完全听不清内容,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两个男人的声音,语调似乎有些……争论?
是谁在楼下交谈?“青鹰”和另一个“旧林”的人?他们在争论什么?是关于我的处置?还是关于父亲?亦或是……那个狙击手?
我努力将耳朵贴得更紧,试图捕捉到只言片语。
“……不稳……必须……控制……”
“……风险……上面……”
“……钥匙……到底……”
几个破碎的词语,如同风中飘散的蛛丝,勉强钻进我的耳朵,却无法串联成完整的意思。
“不稳”?“控制”?“风险”?“上面”?“钥匙”?!
最后一个词让我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他们也在找钥匙?!父亲留下的这把铜钥匙,果然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交谈声戛然而止,似乎是说话的人离开了,或者提高了警惕。
我缓缓直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虽然得到的信息支离破碎,但足以证实我的许多猜测。“旧林”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对于如何处置我存在分歧(“不稳”、“控制”、“风险”)。他们背后还有更高的指挥层级(“上面”)。而他们,同样在急切地寻找着父亲留下的“钥匙”!
这把钥匙,不仅是开启某个具体机关的物理工具,更可能是解开整个谜团,甚至关系到各方势力平衡的关键!
我不能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旧林”了。我必须靠自己。
回到床上,我睁着眼睛,直到窗外天色微亮。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我必须想办法,尽快接触到那把钥匙所指向的最终秘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真相!那里,或许有父亲留下的、能够打破目前僵局的最终答案!
然而,如何离开这座被严密看守的孤岛?
第二天,当“青鹰”再次送来午饭时,我看着他,用一种经过反复斟酌的、带着疲惫和一丝恳求的语气开口:
“青鹰同志,我……我想回四合院一趟。”
“青鹰”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我:“理由?”
“我妹妹雨水……她年纪还小,我一个人这么久没消息,她肯定会害怕。”我脸上流露出真实的担忧(这并非完全作假),“而且,我还有一些私人物品留在屋里,或许……或许里面会有我父亲不经意留下的、我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在这里干等着,我心神不宁,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且对他们可能有利的理由。
“青鹰”沉默着,似乎在权衡利弊。让我回去,风险显而易见,我可能趁机逃脱或者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但不让我回去,一方面显得不近人情,可能激化我的情绪,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希望找到父亲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
“你需要什么私人物品,可以列个清单,我让人去取。”他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有些东西……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能需要看到才能想起来。”我坚持道,眼神恳切,“就回去看一眼,确认雨水没事,拿点东西,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我保证不乱跑。”
我表现得像一个牵挂妹妹、急于寻找父亲遗物的普通人,将企图隐藏在合理的要求之下。
“青鹰”盯着我看了许久,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各种情绪飞快地闪过。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冷硬:
“我需要请示。你等消息。”
他没有立刻拒绝!这就是机会!
“青鹰”离开后,我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他们需要评估风险,但对我手中可能存在的、“父亲不经意留下”的线索的渴望,会促使他们倾向于冒险。
果然,当天傍晚,“青鹰”去而复返。
“上面批准了。”他言简意赅,“明天上午,我亲自带你回去。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举动,明白吗?”
“明白!”我用力点头,脸上适当地露出感激和如释重负的表情。
孤岛,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
而我知道,这次短暂的回归,将是我打破僵局、探寻最终真相的关键一步。
槐树下的秘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