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啜泣声断断续续,压抑而悲伤,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瘆人。声音的来源,确实就在后院,而且距离那棵老槐树非常近。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怎么会有人?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是巧合,还是……我被发现了?
我立刻缩回月亮门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连拐杖都轻轻靠在墙边,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突发状况。
听声音,像是个女人。院里住后院的,除了聋老太太(已故房子空置),就是几户人家,谁会半夜跑到老槐树下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秦淮茹!
她为什么哭?是因为许大茂的死恐惧?还是被贾张氏和贾东旭欺负了?或者……与父亲留下的线索有关?她发现了什么?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让我心乱如麻。但无论如何,现在绝不能过去。一旦被发现,我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深夜拖着伤腿出现在后院老槐树下。
我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决定按兵不动,先观察情况。
啜泣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喃喃自语,声音太轻,隔着一段距离,又有风声干扰,听不真切。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怎么办……怕……他们……会不会……”
“他们”?这个词让我心头一紧。是指威胁她的那些人吗?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人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脚步声响起,很轻,朝着月亮门这边来了!
我心中一凛,将身体往阴影深处又缩了缩,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月亮门里走了出来,身形瘦削,果然是秦淮茹!她低着头,用手背擦拭着眼睛,脚步匆匆,并没有留意到隐藏在黑暗中的我,径直穿过中院,回了前院自己家。
直到听到她家轻微的关门声,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好险!
经此一遭,我知道今晚肯定无法探查老槐树了。谁能保证秦淮茹不会再出来?或者院里还有其他人没睡熟,被动静惊醒?
不能冒险。我压下心中的失望和急切,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无异状后,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小屋。
关上门,插好门闩,我靠在门板上,心脏仍在怦怦直跳。今晚的行动虽未成功,却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确认了秦淮茹的异常,她深夜在老槐树附近的哭泣,绝非寻常。这棵老槐树,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简单,它牵扯的,可能不止是父亲留下的线索,还有院里其他人隐藏的秘密。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我大部分时间待在屋里“养伤”,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进入轧钢厂筹备组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寻找机会探查三号仓库和老槐树。
期间,街道办王主任派人来通知,轧钢厂那边已经协调好,让我伤好后就去宣传部报到,暂时加入技术革新成果展的文案筹备小组。消息传来,院里反应各异。
阎埠贵假惺惺地恭喜了几句,话里话外打听展览的“油水”和“机会”。刘海中则端着架子,表示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和考验,要我好好干,别给大院丢脸。贾张氏远远地剜了我几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什么“瘸了还能走运”,被贾东旭拉回了屋。秦淮茹见到我,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惊惶躲闪的模样。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第三天早上,我感觉腿伤好了不少,虽然走路还有些跛,但已经可以不那么依赖拐杖短距离行走了。我决定不再等待,今天就去轧钢厂报到。
换上那身半旧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我将“旧林”给的那个油纸包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稳妥地藏在贴身内衣口袋里,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四合院。
再次踏进轧钢厂的大门,看着熟悉的厂房、高耸的烟囱、穿着同样工装匆匆来往的工人们,听着机器的轰鸣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我的心境与穿越之初,甚至与在食堂工作时,都截然不同。目光所及,不再仅仅是锅碗瓢盆和人际关系,更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
来到宣传部所在的办公楼,走廊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孙科长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
我敲了敲门:“孙科长。”
孙科长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何雨柱同志来了,坐吧。腿好了?”
“谢谢孙科长关心,好得差不多了,不影响工作。”我在他对面坐下,姿态放得很低。
“嗯,王主任跟我打过招呼了。”孙科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厂里这次的技术革新成果展,是政治任务,很重要。宣传文案是门面,不能出岔子。你以前在食堂,文字功底怎么样?”
这是在敲打我,也是给我下马威。
“孙科长,我在食堂也经常写些黑板报、工作总结什么的,基本的文字工作还能胜任。到了宣传部以后,也一直在学习。这次进筹备组,主要是想多学习,多锻炼,一定认真向老同志请教,努力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我态度诚恳,回答得滴水不漏。
孙科长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没找到什么错处,才点了点头:“有这个态度就好。筹备组暂时设在厂办旁边的小会议室,组长是厂办的李副主任,具体工作由他分配。你待会儿直接过去报道吧。记住,多看,多听,多学,少说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
“是,我明白,谢谢孙科长。”我起身,微微躬身。
离开孙科长办公室,我按照指示来到厂办旁边的小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忙碌,桌子上摊着不少图纸、文件和照片。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指挥着。
“李副主任您好,我是宣传部的何雨柱,孙科长让我来筹备组报道。”我上前说道。
李副主任抬起头,打量了我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哦,何雨柱同志,来了。你的情况王主任和孙科长都说了。你的主要任务,是先熟悉这些已经汇总上来的技术革新项目资料。”他指了指墙角一堆厚厚的文件,“把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好,写出简要的项目说明和亮点介绍,初稿就行,最后我们会统一润色。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张干事。”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正在埋头写东西的年轻女干事。
“好的,李副主任。”我应道,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走到那堆文件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知道,这只是最边缘、最基础的工作,接触不到核心的展览布局、实物安排,更接触不到李福山负责的那些精密仪器部分。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合理留在筹备组、观察人员往来的身份。
我沉下心来,开始翻阅那些资料。大多是各车间上报的一些小改小革,比如刀具的改进、工艺流程的优化、废料利用等等。文字表述大多朴实,甚至有些粗糙。我耐着性子,一份份地看,用笔在旁边空白处做着摘录和批注,扮演着一个认真、踏实但能力有限的新手角色。
眼睛在看资料,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留意着会议室里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进出的人。
李副主任接了几个电话,语气时而恭敬,时而强调困难。张干事和另外两个男干事偶尔交流几句,内容多是关于文字措辞和版面设计。期间,后勤处有人送过来一沓物资申领表格让李副主任签字。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
快到中午下班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后勤处的办事员,也是李副处长的心腹之一,姓赵。
“李主任,忙着呢?”赵办事员脸上堆着笑,跟李副主任打招呼,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会议室,在看到我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小赵啊,什么事?”李副主任抬起头。
“是这样,李副处长让我来问问,展览那边需要临时调配一批衬垫和包装材料,保护精密展品,清单我带来了,您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签个字,我们下午好安排送货过来。”赵办事员说着,将一张纸递给李副主任。
李副主任接过清单,看了看,皱眉道:“要这么多?这泡沫塑料和绒布,仓库有备货吗?”
“李副处长已经跟仓库打过招呼了,优先保障展览需要。”赵办事员笑道,“主要是那台苏式坐标镗床的仿制核心,还有几台苏联专家带来的精密测量仪器,金贵得很,怕磕了碰了。”
苏式坐标镗床的仿制核心!我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专注看资料的表情,手中的笔还在纸上写着什么,仿佛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行吧,既然李副处长安排了,那就按清单来。”李副主任拿出笔,签了字。
“谢谢李主任。”赵办事员接过签好字的清单,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但我能感觉到,他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已经将我在筹备组的情况汇报给了李福山。
李福山果然在密切关注着筹备组的动向,并且已经开始以保障展览为名,调动物资,为他真正的目的做准备。那台“仿制核心”,就是关键!
下午,我继续整理资料,但心思已经活络开来。赵办事员提到的“仓库”,是不是指三号仓库?那些所谓的“衬垫和包装材料”,会不会是用来掩护转移真正核心元件的?
我必须尽快确认三号仓库的情况。
下班铃声响起,我随着人流走出办公楼。腿伤走长路还是有些吃力,我刻意放慢了脚步。
走到厂区主干道,准备往大门方向去时,我目光一闪,拐上了一条通往厂区边缘的小路。这条路比较偏僻,平时人少,绕一下,正好可以经过三号仓库附近。
夕阳西下,将厂房的影子拉得很长。越往边缘走,人越少,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机器声。我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片相对老旧的仓库区出现在眼前。其中一座仓库的大门上,用模糊的白漆写着“叁”字。这就是三号仓库。
仓库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看起来锈迹斑斑的大锁。窗户很高,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仓库周围杂草丛生,积雪也无人清扫,显得格外荒凉。
看起来,确实像废弃已久。但赵办事员下午才说李副处长跟“仓库”打过招呼,调拨物资……如果指的是这里,那这废弃的景象,很可能是一种伪装。
我没有靠近,只是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后停下,假装系鞋带,仔细观察着。
仓库门口的地面上,积雪似乎有被最近踩踏过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几道模糊的车辙印和脚印。而且,那把锁……虽然锈迹斑斑,但锁孔附近,似乎比较干净,像是最近被使用过。
心中有了初步判断,我不敢久留,系好鞋带,便起身继续往前走,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厂区主干道,向大门走去。
父亲留下的线索,指向这个看似废弃的三号仓库。而李福山,似乎也对这个仓库有所动作。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联系。
回到四合院,天色已经擦黑。院里飘着饭香,但我毫无食欲。今天的信息量很大,需要好好消化。
就在我准备开门进屋时,斜对面的贾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淮茹端着一盆污水出来,准备泼到院里的下水沟。
她看到我,动作顿了一下。而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立刻躲闪,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恐惧、犹豫、还有一丝……决绝?
她张了张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快地、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吐出了几个字:
“……小心……仓库……有……”
话没说完,贾张氏尖利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秦淮茹!死外边了?倒个水磨蹭啥呢!赶紧回来盛饭!”
秦淮茹浑身一颤,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眼神瞬间恢复了那种惊惶,低下头,匆匆将水泼掉,转身逃也似的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心脏狂跳。
秦淮茹……她在警告我?
她说的“仓库”,是指三号仓库吗?“有”什么?有人?有埋伏?还是有……别的什么?
她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她目击了废料场的袭击,听到了什么?还是她也与父亲留下的线索有关?
夜色渐浓,四合院再次被寂静笼罩。
但我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秦淮茹这未完的警告,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三号仓库,非去不可了。而且,必须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