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的日子,仿佛与世隔绝。没有昼夜交替,只有油灯昏黄不变的光晕;没有市井喧嚣,只有偶尔从隔壁传来的、压得极低的交谈声,以及那个年轻弩手(后来我知道他代号“山猫”)擦拭武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老陈每天定时来给我换药、送饭。他的医术确实精湛,加上“旧林”提供的药物效果奇佳,我左腿的伤口愈合速度惊人。红肿消退,剧痛转为持续的钝痛和麻痒,虽然依旧无法着力,但至少不再有生命危险。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那么惨白吓人。
青年(代号“青鹰”)和“山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厅堂或者外出,行踪莫测。他们之间交流极少,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明白对方意图,默契得令人心惊。我就像个透明的存在,被妥善地“存放”在这个隔间里,无人打扰,也无人理会。
这种绝对的安静和隔离,反而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我反复复盘着从穿越至今的种种经历,尤其是与“灰雀”和“旧林”的交集。废料场的追杀,东郊仓库的陷阱,乱葬岗的死局……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灰雀”手段狠辣,目的明确,就是为了“青桐”核心元件。而“旧林”则更加神秘莫测,他(她)似乎也在追寻“青桐”,但方式更为迂回,更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我,是他(她)棋盘上一颗关键的、却又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她)救我,仅仅是因为我“活着更有用”?这个“用”,究竟是指什么?
还有父亲何大清,他到底在哪里?那本被“老六”抢走的实验记录,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我,越收越紧。
这天,老陈刚给我换完药离开不久,我正靠在床头,盯着头顶岩壁渗出的水珠发呆,外面厅堂里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的脚步声。
不是“青鹰”沉稳有力的步伐,也不是“山猫”轻捷如猫的脚步,更不是老陈那种略带拖沓的步子。这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脚步声在厅堂里略微停顿,似乎在听取“青鹰”或者老陈的低声汇报。随后,便径直朝着我所在的这个三号隔间走来。
粗布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像男性)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材清瘦,穿着一件半旧却熨烫得十分平整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形笔挺,如同山崖上迎风的孤松。他的面容清癯,额头和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沉静与威仪。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两鬓已染上些许霜色,更添几分沧桑与沉稳。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是如同看着一件早已熟悉的物品。
然而,就是这平静的目光,却让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整个隔间的空气都凝固了。我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身体,却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不必询问,我知道,他就是——“旧林”。
那个在我穿越后,如同幕后提线般,一次次通过纸条、药物、乃至手下精锐,操纵着我生死命运的神秘人物。
他打量了我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字字清晰,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意识深处:
“何雨柱。看来,老陈的医术没有退步。”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喉咙有些发干。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问起。最终,我只是涩声吐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
“旧林”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个极淡的笑意,却转瞬即逝,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因为,你是何大清的儿子。”他回答得直接而干脆,目光依旧平静,“也因为,你足够……‘不同’。”
何大清的儿子……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我足够“不同”?他指的是什么?是指我穿越者的身份?还是指我取代“傻柱”后表现出来的一些与原本性格不符的行为?
我心中警铃大作,不敢深究,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我父亲……他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
“旧林”缓缓走到床边唯一那把椅子前,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优雅地坐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从容。
“何大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还活着。至少,在我们最后一次确认他信号的时候,他还活着。”
还活着!父亲还活着!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激动、酸楚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冲上心头,让我眼眶瞬间发热。我一直不敢奢望的最好结果,竟然是真的!
“他在哪里?!”我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在颤抖。
“旧林”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在一个……很遥远,也很危险的地方。‘灰雀’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青桐’,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找到他,或者……阻止他。”
我的心沉了下去。“灰雀”找“青桐”是为了升级设备,难道找父亲,也是为了他的技术?还是说,父亲掌握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那本笔记……东郊仓库那本实验记录……”
“那是你父亲和谭志远早年研究的一部分手稿,并不完整,但涉及了一些‘青桐’核心元件的理论雏形和替代路径的设想。”“旧林”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直接给出了答案,“‘灰雀’得到它,会加快他们的研究进度,但短期内,还无法凭借它完全复制‘青桐’。真正的核心,依旧在你父亲手里,或者说,在他隐藏起来的地方。”
原来那本记录如此重要!难怪“灰雀”和“旧林”都如此紧张!
“您……您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我鼓起勇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旧林”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曾经,我们是同志,也是……竞争对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我们共同参与过一个绝密的项目,‘青桐’便是那个项目的产物之一。后来,因为一些……理念和路线的分歧,他选择了带着部分关键数据和元件离开,隐姓埋名。而我,则肩负起了追回国家财产,并确保相关技术不被敌对势力获取的责任。”
同志?竞争对手?绝密项目?理念分歧?
信息量巨大,让我一时难以消化。父亲竟然也曾是某个神秘项目的一员?而且和“旧林”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所以,您找‘青桐’,是为了完成任务。那救我,也是为了通过我,找到我父亲和‘青桐’?”我试图理清思路。
“是,也不全是。”“旧林”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锐利如刀,“何雨柱,你父亲的失踪,以及‘青桐’的流落在外,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远比一个‘灰雀’要复杂得多。我们需要找到你父亲,拿回‘青桐’,但更重要的是,要挖出隐藏得更深的、试图利用这些技术颠覆和破坏的蛀虫。”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而你,作为何大清唯一的儿子,并且表现出了一定的……应变能力和可塑性,是目前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鱼饵’,也是可能联系上你父亲的唯一桥梁。”
鱼饵……桥梁……
果然,我还是工具。只不过,从“灰雀”眼中的猎物,变成了“旧林”手中的诱饵和钥匙。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我认命地问道。既然无法摆脱棋子的命运,那就尽量让自己这枚棋子更有价值,活得更久。
“养好你的伤。”“旧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回到四合院,回到轧钢厂,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愣住了:“回去?‘灰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再在四九城内有大的动作。”“旧林”淡淡道,“乱葬岗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某些方面的注意,他们需要蛰伏。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回去,才能让暗处的敌人重新动起来,我们才能顺藤摸瓜。”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记住,何雨柱。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傻柱’。你的命,连着更大的局。好好活着,才能知道你父亲的下落,才能……改变你和你妹妹的命运。”
说完,他掀开帘子,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
隔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他留下的、如同巨石般压在我心头的庞大信息,以及那条看似生路、实则可能更加凶险的……归途。
回到四合院?回到那虎狼环伺之地?
我看着自己依旧无法动弹的左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决绝的弧度。
看来,这场生死棋局,还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