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背负着我,步履沉稳地涉过干涸的河床。脚下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行走起来远比平地艰难,但他每一步都落得极稳,仿佛早已习惯在这样的地形上跋涉。冰冷的河风毫无遮挡地吹拂着,穿透我单薄且被血污浸透的衣衫,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唯有与他后背相贴的地方,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热量。
过了河床,便是那片黑黢黢的山林。靠近边缘的树木尚算稀疏,越往深处,林木便愈发茂密,枝桠交错,如同无数张开的鬼手,将本就微弱的星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林子里比外面更加黑暗,也更加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呜咽,以及我们脚下踩断枯枝落叶时发出的、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数倍的“咔嚓”声。
青年没有丝毫迟疑,背着我一头扎进了这浓密的黑暗之中。他的方向感极好,在几乎无法视物的环境下,依旧能准确地避开突出的树根和低垂的枝杈,选择相对好走的路径。他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仿佛背上我的重量和这艰难的路途,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
我伏在他背上,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左腿的伤口在颠簸中持续传来阵阵钝痛,但更让我心悸的是这片未知山林所带来的压迫感。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每一簇晃动的灌木,每一声不知名的夜枭啼叫,都让我神经紧绷。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忍不住再次低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青年脚步未停,过了片刻,才简短地回答:“安全点。”
又是这种模糊的回答。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信息,只得闭口不言,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观察周围环境上。
林中的空气潮湿而阴冷,带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浓郁气息。地面松软,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层。青年行走时,已经极力放轻脚步,但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中,那“沙沙”的声响依旧无法完全掩盖。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我们似乎已经深入山林腹地。周围的树木更加高大粗壮,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光线愈发昏暗。
就在这时,青年毫无预兆地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瞬间绷紧!
“别动,别出声。”他极低的声音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我心头一凛,立刻屏住呼吸,连腿上的疼痛都暂时忘记了。
青年微微侧头,耳朵朝向我们的左前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如同潜伏的猎豹。
我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竭力望去,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影影绰绰的树干,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相信他的判断,这片林子里,一定有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中死寂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树隙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像是某种危险的预兆。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大型动物踩断细小树枝的“噼啪”声,从左前方约莫二三十米外的地方传来!
不是人!人的脚步不会这么沉重且…带着一种野性的莽撞!
是野猪?还是……狼?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这荒山野岭,遇到任何大型野兽,以我此刻的状态和青年需要分心照顾我的情况,都绝对是致命的威胁!
青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他一只手缓缓向后,做了一个让我抓紧的手势,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摸向了他腰间——那里似乎别着什么武器,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那沉重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原地嗅探着什么。然后,它开始移动了!方向……正是朝着我们这边!
“沙……沙……沙……”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我甚至能闻到一股隐约的、属于野兽的腥臊气味随风飘来!
青年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我能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的坚硬。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重心放低,做出了随时可以爆发或者规避的姿态。
十五米……十米……
那黑影的轮廓在极度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体型不小,似乎是一头成年的野猪,獠牙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惨白的光。
五米!
就在那野猪似乎已经发现我们,鼻子里发出“哼哧”一声,即将发起冲锋的瞬间——
“咻!”
又是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无比的破空之声!这次声音来自我们的右后方!
一支短小的、尾部带着羽毛的弩箭,如同黑色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没入了那头野猪的脖颈侧面!
“嗷——!”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嚎叫,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随即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它疯狂地挣扎着,四蹄乱蹬,撞得周围的灌木噼啪作响,但那支弩箭显然命中了要害,它的挣扎迅速变得无力,嚎叫声也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粗重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很快便彻底没了声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是青年动的手!是另一个人!就在我们附近!
青年在那支弩箭射出的瞬间,紧绷的身体便微微放松了一些,但他依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弩箭射来的方向。
林中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那头野猪尸体偶尔发出的、肌肉无意识抽搐的轻微声响,以及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个瘦小的、几乎与树干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从我们右后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
那人同样穿着深色的、便于隐匿的衣物,脸上似乎也做了伪装,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出个子不高,身形灵巧。他(她)手里端着一把造型精巧、线条流畅的弩,弩身黝黑,毫不反光。
他(她)没有看我们,而是先谨慎地走到那头野猪尸体旁,用脚踢了踢,确认其彻底死亡后,才收起弩,朝着我们这边点了点头,动作轻捷得像一只山猫,随即又迅速退回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青年直到那人消失,才彻底放松下来。他微微侧头,对我低声道:“是自己人。清理障碍。”
自己人……“旧林”到底派了多少人在暗中行动?这个狙击手(或者该叫弩手?),和刚才在乱葬岗救我的青年,显然都是他(她)麾下的人。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行事果决狠辣,却又沉默得如同幽灵。
我心中对“旧林”的势力,有了更深一层的、带着寒意的认知。
青年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有去看那头野猪的尸体,再次背起我,调整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山林更深处走去。
经过这一番惊吓,我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在这盘错综复杂、杀机四伏的棋局中,我不仅是被各方争夺的“青桐”相关者,更是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势力随手可以拨弄、甚至碾碎的棋子。
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看清这棋局的全貌,才有可能……找到摆脱棋子和局命运的那一丝微光。
山林幽深,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