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那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浸透骨髓的恐惧,穿透薄薄的门板,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他们回话了!“灰雀”回话了!
比预想中更快!快得让人心惊!
我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感(不知是旧伤还是纯粹紧张所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冷静:
“进来说。”
门被猛地推开,许大茂几乎是跌撞进来的。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棉袄的前襟都被汗水洇湿了一小块。他反手死死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索命的无常。
“柱……柱哥……他……他们……”他牙齿打颤,语无伦次。
“慢慢说,谁回话了?怎么回的?”我盯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实际上我的掌心也已全是冷汗。
许大茂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呼吸,但声音依旧抖得厉害:“是……是‘老六’……不,不是他本人……是……是他手底下一个人,在……在厂后街那个废品收购站旁边堵住我……就……就说了两句话……”
“哪两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句……‘东西,我们要真的。’”许大茂模仿着那人的语气,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机器,“第二句……‘明晚,子时,乱葬岗西头破庙,只准你一个人来。带真东西,或者……带命来。’”
东西,我们要真的。
明晚,子时,乱葬岗破庙。只准一个人。带真东西,或者带命来。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一句钉入我的耳膜。他们果然不信东郊仓库那本“残谱”就是全部,他们索要的是“青桐”核心元件的真品!而地点,选在了城外乱葬岗的破庙!子时!只准一人!
这哪里是交易?这分明是鸿门宴,是死局!
许大茂说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带着哭腔:“柱哥……完了……全完了……他们这是要灭口啊!乱葬岗……那地方晚上根本没人去……他们杀了人往乱坟堆里一扔,鬼都找不着……我不该听你的……我不该传话的……”
我看着他那副怂包样子,心中鄙夷与焦躁交织。但此刻,责怪他毫无意义。
“他们怎么确认你会把话带到的?”我冷静地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对方如此轻易就通过许大茂传话,难道不怕许大茂阳奉阴违,或者向我告密后设下陷阱?
许大茂抬起头,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们……他们说了……要是我没把话带到,或者敢耍花样……他们就知道……我……我媳妇娄晓娥……每天下午四点,会去南城副食店排队买豆腐……”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威胁!赤裸裸的、针对家人的威胁!和对付秦淮茹的手段如出一辙!这帮畜生!
许大茂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柱哥……你救救我……救救晓娥……我不能让她出事啊……我就这么一个媳妇……”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许大茂压抑的呜咽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这致命的局面。
“灰雀”的目的很明确:利用许大茂这个怕死的传声筒,逼我交出真品“青桐”。他们选在乱葬岗,时间在深夜,只准我一人,摆明了不留活口。无论我交不交出真品(我根本交不出),他们都会杀我灭口。甚至,可能连传话的许大茂也不会放过。
去,是十死无生。
不去?娄晓娥会有危险,许大茂可能会被逼反水,而“灰雀”的追杀绝不会停止。
进退维谷,左右皆死。
等等……“只准你一个人来”……
这句话,是他们对着许大茂说的,意思是只准我何雨柱一个人去?还是指只准传话的人(许大茂)去?许大茂转述时语焉不详,但这其中,或许有一丝极其微小的、可以利用的缝隙……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也许不是求生,而是……赌一个同归于尽,或者,赌那幕后执棋者——“旧林”,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她)的棋子就这么被轻易吃掉!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瘫坐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许大茂,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大茂,”我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你想活吗?想让你媳妇平安吗?”
许大茂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想!我想!柱哥,你有办法?”
“办法……有一个。”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需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也是……帮你自己。”
“什么事?柱哥你说!只要能让晓娥平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许大茂此刻为了保命保家,什么都顾不上了。
“明天晚上,”我压低声音,如同耳语,“你跟我,一起去乱葬岗。”
“什么?!”许大茂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柱哥你疯了?!他们说了只准你一个人去!我们俩去,不是送死吗?!”
“谁说是‘我们俩’一起去?”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我的腿伤成这样,一个人怎么去得了乱葬岗那种地方?总得……有个人搀扶着,或者,用板车拉着去吧?”
许大茂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说的是‘只准你一个人来’,”我缓缓解释道,眼神锐利,“这个‘你’,可以是指我何雨柱。但如果你作为‘搀扶伤者’的人一同出现,在情理上,或许……勉强说得通?毕竟,我一个重伤号,独自摸到乱葬岗,本身就不合常理。”
我在赌,赌“灰雀”对“青桐”真品的渴望,会让他们在面对这点“意外”时,产生一瞬间的犹豫和权衡。赌他们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无足轻重、胆小如鼠的许大茂,就立刻放弃交易(或者说屠杀)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见证者,一个能将水搅浑的变量!许大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确定性。有他在场,“灰雀”动手时或许会多一分顾忌(虽然可能性很小),而万一……万一“旧林”有所布置,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可能。
当然,这无疑是拉着许大茂一起赴死,生存几率渺茫得可怜。
许大茂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显然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巨大风险。
“柱哥……这……这太冒险了……我们……我们能不能报公安……”他颤声提出最后一个天真的想法。
“报警?”我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然后呢?跟公安怎么说?说我们和敌特组织约好了在乱葬岗交易国家机密?证据呢?公安埋伏起来,对方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撤退,然后呢?‘灰雀’的报复,你和你媳妇,承担得起吗?他们能在公安眼皮子底下威胁你媳妇,就敢在事后要你们的命!”
许大茂彻底瘫软下去,眼神灰败,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搏一把的路。”我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残酷,“要么,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赌那一线渺茫的生机。要么,你现在就可以回去,等着给你媳妇收尸,或者……等着‘灰雀’哪天晚上摸进你家,把你们两口子一起灭口。”
我没有给他第三个选择。
许大茂坐在地上,沉默了足足有一支烟的功夫。屋里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癫狂的绝望,嘶声道:
“妈的!横竖都是死!柱哥!我……我跟你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这话说得悲壮,但颤抖的声音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明天,天黑之后,弄辆板车到门口。”我吩咐道,“现在,滚回去,该干嘛干嘛,别让任何人看出异常。”
许大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然后踉踉跄跄地拉开门,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门再次关上。
我独自坐在炕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左腿的伤口疼痛依旧,但比起内心那如同置身冰窖的寒冷,肉体的痛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明晚,子时,乱葬岗破庙。
那将是决定生死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炕席底下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里面空空如也,最后一颗药丸已经在早上服下。
“旧林”……你会出现吗?还是说,你早已算计好,这是我这颗棋子最后的……弃子时刻?
夜色,如同墨汁般缓缓渗透开来,笼罩了四合院,也笼罩了这座城市。前路,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名为“赌博”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