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如同受惊的野狗般逃窜后,屋里重归死寂,只留下我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炕席上,洇开一小团深色。腿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发力,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让我几乎咬碎了牙关。
孩子?呵,好一个“孩子”!在这吃人的大院里,连个半大孩子都能变成噬人的狼崽!棒梗那熟练的偷窃动作,对药物价值的敏锐嗅觉,以及贾家内部因我而起的纷争……这一切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不能再等了。绝对不能。
我就像一头被困在荆棘丛中的伤兽,四周是窥伺的猎手和蠢蠢欲动的豺狼。蜷缩不动,只会被慢慢耗死,被撕成碎片。唯有奋起一搏,撕开这囚笼,才有一线生机。
天光尚未大亮,窗外依旧是沉沉的青灰色。我强忍着剧痛和虚弱,挣扎着挪到炕沿,将那个险些被棒梗偷走的金属盒子再次取出,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我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旧林”……他(她)给我药,让我活下来,绝不是为了让我坐在这里等死。他(她)需要我这颗棋子继续在棋盘上移动。那么,移动的方向呢?线索呢?难道就靠那一张张神出鬼没的纸条?
不,我不能完全被动。我必须自己找到突破口。
许大茂!对,许大茂!这条被吓破胆的鬣狗,他贪婪,他胆小,但他知道“老六”,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关于“灰雀”的皮毛。他是目前我唯一能接触到的、与敌方有牵连的节点。昨晚的恐吓能镇住他一时,但镇不住一世。必须在他彻底反水或者被“灰雀”灭口之前,从他嘴里撬出更多东西,甚至……利用他,传递一些我想传递的“信息”。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形。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万劫不复。但困兽犹斗,我已别无选择。
天色蒙蒙亮时,院子里开始有了动静。倒痰盂的,生炉子的,低声交谈的……新的一天,在一种看似寻常,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开始了。
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分辨着许大茂那特有的、带着点虚浮的脚步声。果然,没过多久,他屋门响了,大概是出来上厕所或者洗漱。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伤重虚弱,而非心怀叵测。然后,我拿起靠在炕边的树枝拐杖,忍着左腿针扎般的疼痛,一步一挪地,极其艰难地拉开了房门。
初冬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哆嗦。院子里,几个早起的人看到我居然出来了,都露出诧异的神色。阎埠贵正拿着扫帚在前院装模作样地划拉,看到我,小眼睛眯了眯,没说话。刘海中挺着肚子站在中院门口,背着手,看到我,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屋。
许大茂正蔫头耷脑地从厕所方向回来,看到我站在门口,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就想绕开走。
“大茂。”我开口叫住他,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
许大茂身体一僵,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柱……柱哥,你……你怎么出来了?你这伤得好好养着……”
我没理会他的废话,只是用那双因为伤病而显得有些凹陷、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盯着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进屋,有事跟你说。”
许大茂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柱哥……有……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我……我还得去厂里……”
“少废话!”我语气一沉,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想让昨晚的话,被第三个人听见?”
许大茂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发现阎埠贵虽然装作扫地,耳朵却明显朝这边竖着。他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我重新回到了我那间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小屋。
一进屋,他立刻反手把门插上,背靠着门板,紧张地看着我:“柱哥……你到底要干啥?钱……钱我不要了还不行吗?那事咱就当没发生过……”
“钱?”我嗤笑一声,靠在炕沿上,节省着力气,“许大茂,你以为我叫你进来,是为了那点钱?”
“那……那是为了啥?”许大茂更加不安。
我盯着他,缓缓说道:“为了给你,也给我自己,找一条活路。”
许大茂愣住了,茫然地看着我。
“你以为,‘老六’那边,会轻易放过你这个知情者?”我冷冷地抛出一个他最害怕的问题,“东郊仓库的事,闹得那么大,枪都响了。‘老六’跑了,袭击者身份不明。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是偃旗息鼓,还是……清理所有可能的隐患?”
许大茂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额头开始冒汗:“柱哥……你……你别吓我……”
“吓你?”我冷哼一声,“许大茂,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废料场一次,东郊仓库一次,哪一次不是奔着灭口去的?你跟他们牵过线,搭过桥,就算你什么核心秘密都不知道,在他们眼里,你也已经是颗定时炸弹!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等他们缓过劲来,腾出手来,第一个要清理的,说不定就是你这种外围的、贪财好控制的小角色!”
我刻意将后果描述得极其严重和迫切,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许大茂被我说得面如土色,双腿都有些发软,带着哭腔道:“柱哥……那……那怎么办?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就是牵个线……我……”
“现在知道怕了?”我看着他这副怂样,心中鄙夷,但面上不动声色,“想活命,就得拿出点诚意,做点事情。”
“做……做什么?”许大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沉吟了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你想办法,再联系一次‘老六’,或者能联系上的、他那边的任何人。”
“什么?!”许大茂吓得差点跳起来,“还联系?柱哥你饶了我吧!我现在躲他们还来不及呢!”
“闭嘴!”我低喝一声,“不是让你去送死!是传个话。”
“传……传什么话?”
我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说,‘青桐’的线索,不止一条。东郊仓库的东西,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全部’。如果想谈,拿出诚意,保证安全,我可以考虑……提供另一条线的消息。”
我这是在赌,赌“灰雀”对“青桐”相关信息的极度渴望,赌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我抛出一个虚无缥缈的“另一条线”,既是诱饵,也是缓兵之计,希望能暂时稳住他们,同时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许大茂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另……另一条线?柱哥……你……你还有?”
“这你不用管。”我冷冷地打断他,“你只管把话带到。记住,只能用你觉得最安全、最隐蔽的方式传话,绝对不能暴露你自己,更不能把我卖出去!否则……”我眼神一厉,“第一个死的是你,第二个,就是我。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再次强调我们之间的“共生”关系,既是威胁,也是给他一点虚幻的同盟感。
许大茂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传话,风险巨大;不传,按照我的说法,可能死得更快。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行!柱哥!我……我试试!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联系上,也不能保证他们信不信……”
“你只管去做。”我挥挥手,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成了,咱们或许都能有条活路。不成……那就听天由命吧。”
许大茂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怀疑,也有一丝被绑上战车的无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像逃避瘟疫一样,快速拉开门,溜了出去。
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体脱力般滑坐在炕沿上。
棋,已经走出去了。这步险棋,到底会引来怎样的变局?是引来更疯狂的追杀,还是能暂时迷惑对手,为我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我不知道。
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感觉那光亮,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照见了前路上更深的迷雾和荆棘。
困兽之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