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一闪而逝的黑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层层寒意。是谁?许大茂贼心不死?刘建新去而复返?李副处长派来的其他人?还是……那个神秘的“旧林”?
我屏住呼吸,在窗边阴影里站了足有十分钟,浑身肌肉紧绷,耳朵捕捉着院里的每一丝声响。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的犬吠。那个黑影没有再出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危机如同实质的蛛网,已经将我牢牢黏住。
轻轻退回到炕边,我不敢再点灯。黑暗中,那个打开的箱子和里面的物品,仿佛散发着无形的辐射,让我坐立难安。核心元件、图纸、尤其是那本揭示了部分真相并带有“旧林”印记的笔记本,此刻都成了足以致命的证物。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立刻转移!
可是,能转移到哪里?这四合院里,几乎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埋在院里?容易被发现或者被雨水破坏。交给雨水?绝不能把她卷进来!
我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墙角、炕洞、屋顶棚……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都显得不再可靠。
忽然,我的视线落在了靠墙立着的那个破旧碗柜上。那是何大清留下的老物件,木质厚重,底部与地面有一点空隙。我蹲下身,用手测量了一下,箱子似乎刚好能塞进去,但会非常勉强,而且容易在挪动碗柜时发出声响。
不行,太容易被想到。
另一个念头闪过——灶膛!冬天还没正式生火,灶膛里是冷的,积着灰。如果把东西用油布包好,深埋在灶灰底下……
我立刻动手。找来一块还算完整的旧油布,将核心元件、图纸和笔记本重新包好,想了想,又将何大清记录的那几页从笔记本上小心地撕下,单独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然后将油布包裹严实。走到外间厨房,揭开冷冰冰的铁锅,用手将灶膛深处的灰烬扒开一个坑,将油布包埋进去,再仔细地将灰烬覆盖还原,抹平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才稍稍松了口气。灶膛是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短时间内应该安全。
刚把铁锅放回原位,还没来得及擦掉手上的灰,一阵清晰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笃笃笃,再次响起。
这一次,敲门声沉稳而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绝非许大茂那种轻浮或者刘建新那种伪装的和气。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该来的终究来了!
是谁?李副处长亲自驾临?还是……“旧林”?
我迅速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破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门边,沉声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板:
“青桐夜半,旧林风急。”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旧林!真的是他!他来了!而且直接报出了“青桐”和“旧林”的暗号!
他怎么知道我打开了箱子?他怎么知道我现在需要他?那个窗外的黑影,果然是他的人?他一直就在附近监视着我?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我脊背发凉。
是福是祸,已不容我退缩。我咬了咬牙,缓缓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棉大衣,领子竖起,遮挡住了小半张脸,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他的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姿挺拔,如同钉在地上的木桩,透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有立刻进来,一双在阴影中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帽檐的遮挡,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我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扫了一眼我沾着灶灰的手,什么也没问,只是低沉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东西,不能留。”
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我侧身让他进屋,然后迅速关上门,重新插好门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他走进屋,没有四下打量,目光直接落在炕上空空如也的箱子上,然后又转向我,似乎在等待。
“东西……我藏起来了。”我低声说道,没有隐瞒。面对这个人,耍小聪明可能适得其反。
他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你父亲留下的笔记本,看了?”
“看了。”我老实回答,“看到了谭工的记录,也看到了我爹的……还有,‘旧林’的印记。”
听到“旧林”二字,他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何大清是个信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他守住了承诺,直到最后。”
“我爹……他到底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我急切地问出这个压抑已久的问题。
“旧林”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最后一次接到他的隐晦示警,是在他离开四九城之前。他只说‘东西已转移,标记已留,若我不能回,盼林深之处,有人能拾。’之后,便再无音讯。”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沉重的无奈,“我查过,他离开的路线和方式都很干净,不像被……但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
不是被李副处长或者敌特抓走的?是自己离开的?那他的失踪……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旧林”继续低声道:“他的离开,或许是为了引开某些视线,保护那样东西,也保护……你。”
为了保护我?我的鼻子莫名一酸。那个我从未谋面,只存在于记忆碎片和笔记本只言片语中的何大清,他的形象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沉重起来。
“李副处长,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也要找‘青桐’?”我转而问出另一个关键问题。
“李福山(李副处长)……”“旧林”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他的背景很复杂。明面上是轧钢厂后勤副处长,暗地里,与一个潜伏很深的敌特组织‘灰雀’有牵扯,也在为另一个高层势力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他找‘青桐’,一方面可能是受‘灰雀’指示,想利用其高频稳定特性升级他们的通讯设备;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想将其作为筹码,讨好那个高层势力,或者……自己吞下。”
敌特组织“灰雀”!高层势力!
李副处长竟然是双面甚至多面角色!这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那你呢?你又是谁?”我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旧林”再次沉默,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我,仿佛在评估着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我以前……在特殊的部门工作过,负责清理一些技术领域的隐患。谭志远是我发展的外围信息员,他发现了NVI-1核心单元的异常后,第一时间通过秘密渠道通知了我。我让他稳住,暗中调查,没想到……还是被‘灰雀’或者李福山背后的人嗅到了味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大清受托保管箱子后,谭志远才将这个紧急备用联络方式告诉了他,也就是我——‘旧林’。可惜,没等何大清主动联系我,谭志远就出事了,何大清也被迫转移了箱子,留下了标记。我一直在暗中寻找箱子的下落,也一直在关注你的情况。直到今晚,我的人发现你带回了东西,并且……成功打开了它。”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
“你既然一直在关注,为什么之前不直接找我?在我被袭击的时候,为什么不出现?”我忍不住带上一丝质问。
“时机未到。”“旧林”的回答很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贸然接触,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废料场那次,袭击你的人,是‘灰雀’的外围杀手,并非李福山直接指派。李福山更想从你这里找到线索,而不是直接灭口。我的人在远处盯着,如果你无法脱身,他们会制造动静引开护厂队。幸好,你自己解决了。”
我回想废料场那天的情景,确实,那杀手手段狠辣,是奔着灭口来的,与李福山那种猫捉老鼠的试探风格不同。而护厂队来得也确实“恰到好处”。
“现在时机到了?”我看着他。
“箱子已开,秘密已现。李福山和‘灰雀’都不会再等下去了。”“旧林”的语气凝重起来,“你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把东西交给我。我会设法将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或许能借此挖出‘灰雀’和李福山背后的势力。但这样做,你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李福山不会放过你。或者……”“旧林”的目光锐利如刀,“你配合我,演一场戏。我们把‘青桐’……交给李福山。”
“交给他?”我吃了一惊。
“不是一个完整的‘青桐’。”“旧林”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核心单元的技术图纸和那本关键的笔记本,由我带走。你只把那个空箱子和……一个经过我们处理的、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内部结构已被破坏的‘核心单元’复制品,交给李福山。”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李代桃僵!用一个假货迷惑李福山,让他和“灰雀”以为得手,从而放松警惕,甚至可能因为“功劳”分配而产生内斗。而真的核心和技术秘密,则被“旧林”掌握,用于更深层的斗争。
“这太危险了!李福山不是傻子,他能看不出是假的?”我担忧道。
“短时间内看不出。”“旧林”自信地说,“复制品足以以假乱真,除非进行深度拆解和性能测试。而李福山拿到东西后,首要任务是向上邀功,或者与‘灰雀’交易,他不会,也不敢轻易找人拆解验证。这会给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当然,选择权在你。交给我,你相对安全,但真相可能石沉大海。配合我,你需直面李福山,风险极大,但有可能为谭志远和你父亲讨回部分公道,也能真正打击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煤油灯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两个选择,两条路。一条看似稳妥却可能永陷迷雾,一条荆棘密布却可能窥见天光。
我想起了何大清笔记本上那被反复划掉的绝望字句,想起了谭志远可能遭遇的“不测”,想起了李副处长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威胁,想起了废料场那根呼啸而来的铁棍……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一丝决绝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旧林”身上,也并非万全之策。我必须亲自参与到这场斗争中去!为了何大清,也为了我自己能真正在这个时代立足!
我抬起头,迎向“旧林”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选第二条路。需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