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的人走了,李副处长也走了。四合院重新陷入一种死寂,但这死寂之下,涌动着比之前更加诡异和令人不安的暗流。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地上,许久都无法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冷汗早已浸透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李副处长……
他今晚的出现,太不寻常了。那看似维护我的激烈言辞,那恰到好处的时机,以及最后那深沉难辨的眼神,都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疑虑之上。他真的只是碰巧路过,出于对厂里骨干的爱护?还是……他听到了风声,刻意前来,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张干事他们进行更彻底的搜查?他怕他们找到什么?那张有他亲笔签名、批准赵静姝(陈赵氏)滞留的登记表?
如果真是后者,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副处长与赵静姝的滞留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知道她后来的去向和真实身份?再往深处想,他是否也与那个神秘的“振仪”单位,与谭志远工程师,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个猜测让我不寒而栗。李副处长在轧钢厂深耕多年,位高权重,人脉广泛。如果他真的牵扯其中,那这张网就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和复杂。而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厨师,竟然卷入了这种级别的漩涡之中,生存的希望何其渺茫!
我必须弄清楚李副处长的底细!但这无异于虎口拔牙。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任何针对他的试探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接下来的几天,我是在一种极度的焦虑和谨慎中度过的。在轧钢厂,我更加沉默,几乎成了食堂里一个只会干活的影子。我对李副处长保持了最高程度的恭敬,但绝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将所有可能引起他注意的行为都降到最低。我需要观察,需要从他那看似正常的言行中,捕捉任何一丝可能的异常。
李副处长似乎也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依旧为厂里的事务忙碌,来食堂巡视时,还会偶尔和我讨论一下菜品改进或者设备维护的问题,语气和神态都与以往无异,仿佛那晚他激烈的维护只是我惊魂未定下的错觉。
但我知道,那绝不是错觉。越是平静,底下隐藏的暗流就越是汹涌。
这天下午,食堂难得的清闲片刻。我正靠在灶台边休息,李副处长背着手踱了进来。他看了看已经收拾干净的灶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像是随口问道:“雨柱啊,上次你说想找那台老和面机的零件,去档案室查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是随口关怀,还是意有所指?
我立刻打起精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李处长,我去查过了,找到一些当年的采购单和简单的结构图,但具体的零件参数和型号还是不太清楚。那机器太老了,估计不好配。”
我刻意将话题局限在“和面机零件”上,绝口不提在档案室的其他发现。
“哦,这样啊。”李副处长点了点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老机器是这样的,很多资料都不全了。当年厂里条件艰苦,很多东西都是凑合着用,记录也没那么规范。”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感慨,但我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记录不规范”?是在为可能存在的档案缺失或混乱做铺垫吗?还是在暗示我什么?
“是啊,李处长您说得对。”我附和着,心里却警铃大作。
李副处长踱了两步,忽然停下,转头看着我,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雨柱啊,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同志。厂里领导都看在眼里。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别想太多,也别……瞎打听。把本职工作做好,比什么都强。”
他这话,几乎是明示了!他在警告我!让我不要再追查与“过去”相关的事情!
我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连忙低下头,装作受教的样子:“是,李处长,我明白。我一定安心工作,不想那些没用的。”
“嗯,明白就好。”李副处长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好好干,年后厂里可能还有培训学习的机会,我看好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食堂。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被他拍过的肩膀一阵发麻,那股寒意顺着肩胛骨直窜头顶。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我在查!他甚至可能猜到了我有所发现!他那番话,既是警告,也是……封口?他在害怕什么?害怕我查出那张登记表?害怕我顺着登记表查到他身上?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我现在不仅被官方盯着,被神秘势力威胁,连顶头上司也可能是个深藏不露、与敌特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危险人物!
我感觉自己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四周皆是看不到的礁石和漩涡,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不能再待在厂里了!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被动地待在李副处长的眼皮底下!我必须想办法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或者……寻找新的突破口。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逐渐清晰——离开食堂一段时间。不是辞职,而是找一个合理的、短期的由头,暂时脱离这个环境。这样既能避开李副处长可能的进一步试探或打压,也能让我有机会从外部重新审视整件事,或许还能接触到新的信息源。
机会很快来了。几天后,厂工会下发通知,为丰富职工业余文化生活,鼓励有特长、有积极性的职工参加市里组织的“工人阶级文艺骨干短期培训班”,为期一个月,表现优异者可作为厂里文艺宣传的储备人才。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培训班在市委党校举办,离轧钢厂和四合院都有一定距离,属于半封闭式管理。如果我能够参加,就能名正言顺地暂时离开现在的环境。
但名额有限,每个车间、部门最多推荐一两人。食堂这种后勤部门,往年这种“好事”基本轮不到。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推荐人。
我想到了李副处长。他刚刚“看好”我,如果我主动向他提出想去培训班“学习锻炼,提高思想觉悟”,他会不会为了让我暂时离开视线,而顺水推舟地同意呢?这无疑是一场赌博。但如果赌赢了,我就能赢得一个宝贵的缓冲期。
下定决心后,我写了一份情真意切、充满时代气息的申请书,着重强调了自己希望通过学习提升文化素养,更好地为工人阶级服务,为厂里争光。然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李副处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
我推门进去,李副处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看到是我,他有些意外,放下文件:“雨柱?有事?”
“李处长,”我双手将申请书递过去,态度恭敬,“我看到了厂工会关于文艺骨干培训的通知,我想……我想报名参加,学习锻炼一下,这是申请书,请您审阅。”
李副处长愣了一下,接过申请书,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目光带着审视地看着我:“你想去参加这个培训班?”
“是的,李处长。”我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渴望进步,“我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想多学习,提高一下。而且……而且最近院里的事,闹得心里有点乱,也想换个环境,静静心,更好地投入工作。”
我刻意提到了“院里的事”,既是一种解释,也是一种隐晦的暗示,表明我想暂时逃离是非之地的意愿。
李副处长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权衡利弊。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嗯……有这个想法是好的。年轻人,要求进步,应该支持。”
他拿起笔,在我的申请书上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递还给我:“我原则上同意。你把申请书交到工会去吧,就说我批了。”
同意了!他竟然这么痛快就同意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双手接过申请书,连声道谢:“谢谢李处长!谢谢您!”
“去吧,好好学习,别给厂里丢脸。”李副处长挥了挥手,目光重新回到了文件上,不再看我。
我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直到走到无人的楼梯拐角,才靠着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赌赢了!李副处长果然希望我暂时离开!他是在顺水推舟,将我支开!
这虽然证实了他心里有鬼,但也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我必须充分利用起来!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份批了字的申请书,仿佛握住了一张通往未知、却也蕴含着一线生机的车票。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我暂时从那张无形的大网中心,挪开了一步。
疑云依旧笼罩着李副处长,也笼罩着我的未来。但此刻,我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