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道办出来,午后的阳光明明带着几分暖意,照在我身上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王主任那句“组织的安排”如同魔咒,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得我心神俱颤。
坦白的过程虽短暂,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那种在锐利目光下赤裸裸无所遁形的感觉,比面对院里“众禽”的明枪暗箭更让人恐惧。我交出了便签和徽章,也等于交出了一部分主动权,将自己今后的安危,系于王主任和她所代表的“组织”的意志之上。
回到四合院,院子里依旧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景象。阎埠贵拿着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院心里的浮土,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我家的方向。刘海中挺着肚子站在自家门口,看到我回来,鼻腔里哼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声响。贾家的门帘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影在后面窥视。
我知道,我上午请假,又在这个敏感时期出去这么久,必然引起了他们的猜疑。但现在,我无心理会这些。王主任的命令言犹在耳——“正常工作,正常生活,不要有任何异常表现。”
我强迫自己挺直腰板,脸上挤出一点疲惫但还算正常的神色,对着阎埠贵点了点头:“三大爷,扫地呢。”
“啊,雨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啊,厂里没事吧?”阎埠贵立刻凑近两步,小眼睛里闪着精光。
“没事,就是有点累,回来歇会儿。”我敷衍了一句,不再多言,径直推开自家房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关上,也将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隔绝开来。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真实的疲惫与后怕。冷汗早已浸湿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我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颗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
雨水还没放学,屋里一片寂静。这寂静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我知道,从今往后,这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将成为常态。王主任虽然说了“到此为止”,但那更像是一种警告和划定界限,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解除。恰恰相反,我可能已经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组织的安排”……何大清,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你被迫卷入了什么?那五百元钱,真的是“安置费”吗?你如今又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无数个问题纠缠着我,却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我手中唯一的筹码已经交出,现在,我成了一个纯粹的、被动的等待者,等待“组织”的调查结果,等待王主任的下一次召见,或者……等待某种我无法预料的变故降临。
接下来的几天,我严格遵循着王主任的指示。按时上下班,在食堂里努力专注于工作,和杨师傅、钱瓦匠等人的交流也仅限于厨艺和设备维护,绝口不提任何与“过去”相关的话题。回到院里,我对阎埠贵和刘海中等人的旁敲侧击一律装傻充愣,要么以“厂里忙累”搪塞,要么干脆岔开话题。
我的表现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院里的议论虽然还在,但针对我的部分逐渐减少了。或许在他们看来,我这个“傻柱”经过易中海事件后虽然变得精明强硬了些,但终究还是个厨子,不可能知道太多内幕,之前的异常可能真的只是身体不适。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首先是关于后院的。陈赵氏依旧深居简出,那扇厚重的木门终日紧闭。但有好几次,我深夜隐约听到后院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挪动重物的摩擦声,持续时间很短,很快就恢复了死寂。我不敢再去窥探,只能将这份疑虑压在心底。那两封挂号信之后,是否还有第三封、第四封?王主任那边的调查,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
其次是关于轧钢厂。李副处长对我依旧和颜悦色,甚至有一次还私下鼓励我,说厂领导对我积极要求进步的态度很欣赏,让我好好干。但这看似正常的鼓励,却让我心里有些发毛。这是否意味着,王主任已经和厂里通过气?我的身边,是否也多了一些不着痕迹的“关注”?
最后,是关于我自身的。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走在路上,会觉得有人在背后注视;听到一些突兀的声响,会下意识地紧张;甚至看到陌生的面孔在四合院附近出现,都会在心里揣测其来历。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让我身心俱疲。
我知道,这是交出证据后必然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我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感,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审判。这种感觉,比之前独自调查时更加煎熬。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时间悄然流逝,进入了腊月。年关将近,四合院里也开始有了些年味儿。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虽然物资依旧匮乏,但总归多了几分喜庆和忙碌的气息。阎埠贵和刘海中似乎也暂时将后院之谜抛在了脑后,开始盘算着怎么过年,怎么利用大爷的身份多分点年货。
就连贾家,贾张氏骂人的频率也低了些,秦淮茹脸上也偶尔能看到一点为过年准备的微末喜色。只有后院,依旧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孤岛,死气沉沉,与这渐浓的年味格格不入。
我也努力让自己融入这过年的氛围中。我带着雨水去供销社扯了几尺新布,打算给她做件新棉袄。也买了些凭票供应的花生、瓜子,准备过年招待客人。我试图用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事情,来冲淡内心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厂里下午放了假,我早早回到院里,正准备和雨水一起包饺子,院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何雨柱同志在家吗?”
是街道办张干事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擀面杖差点掉在地上。雨水好奇地看向门口。
我定了定神,对雨水说:“雨水,你先和面,哥出去一下。”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推门走了出去。
张干事推着自行车站在院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公务性的微笑,但眼神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何雨柱同志,没打扰你过节吧?”他客气地说。
“没有没有,张干事,您有事?”我心中警铃大作。
“王主任请你现在去一趟街道办,”张干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顿时安静下来的院落,“有些事情,需要再向你了解一下。”
阎埠贵、刘海中,以及几个听到动静的邻居,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和张干事身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选在了这个小年,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知道,这一次去,恐怕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仅仅是“了解一下情况”那么简单了。
我点了点头,对张干事说:“好,我跟你去。”
然后,我回头对屋里喊了一声:“雨水,哥出去办点事,你自己先包着。”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那些各异的目光,跟着张干事,走出了四合院的大门。
身后,是渐起的议论声和猜测。身前,是未知的、吉凶难测的前路。
小年的鞭炮声零星地响起,却驱不散这弥漫在四合院上空,也笼罩在我心头的沉重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