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王主任办公室冰冷的水泥地上,我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剥光了叶子的枯树,在寒风中无所遁形。王主任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切割着我,办公室里弥漫的低气压几乎让我窒息。袖口里虽然已经空空如也,但那便签和徽章的重量却仿佛依旧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何雨柱同志,你说有重要情况汇报?”王主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她的目光,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
“王主任,”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但我努力维持着基本的镇定,“我……我要向组织坦白一件事,并上交两样东西。”
王主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示意我继续说。她没有催促,但那专注的神情却给了我更大的压力。
“事情是这样的,”我按照打好的腹稿,尽量简洁清晰地陈述,“前几天,我为了完善食堂的设备档案,去厂里档案室查阅旧资料。在翻看一些五三年左右的单据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便签。”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王主任的反应。她的眼神依旧锐利,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听着。
“便签上的内容……提到了我父亲何大清,还有……一位姓谭的工程师。”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发紧,“上面写着‘转交:红星轧钢厂后勤处何大清同志。谭工嘱:此物需恒温干燥,切记。ZY’。下面还有一个……像闪电的符号。”
当“谭工”、“何大清”、“恒温干燥”、“ZY”以及“闪电符号”这些关键词从我口中说出时,我清晰地看到王主任的眼神骤然缩紧!那是一种极其锐利、仿佛瞬间穿透一切伪装的光芒!她脸上的肌肉似乎也绷紧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凝重,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果然!她知道!她绝对知道这些代号和符号意味着什么!
“便签呢?”王主任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丝。
“在这里。”我从贴身的内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被我仔细折叠好的便签,双手递了过去。我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上交危险品的谨慎。
王主任接过便签,并没有立刻打开,她的指尖在便签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露在外面的闪电符号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然后,她才缓缓将便签展开,目光快速扫过那行蓝色的字迹。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她指尖划过纸张的轻微声响,以及我粗重得几乎无法掩饰的呼吸声。
看完便签,王主任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这张便签,你是在哪里具体发现的?除了你,还有谁见过?”她问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
“就在档案室放五三年单据的箱子里,夹在一叠劳保用品领取表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我……我当时觉得这可能跟我父亲有关,就……就私自收了起来。”我如实回答,没有隐瞒私自拿走的行为,这个时候任何谎言都是致命的。
王主任点了点头,对私自拿走的行为不置可否,继续问:“你说有两样东西。另一样是什么?”
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重头戏来了。
“另一样……是一枚徽章。”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嘴唇有些发干,“大概在……在街道办来院里勘察之后没多久,有一天晚上,我……我听到后院有点动静,心里有点不踏实,就出去看了看。结果在靠近后院的墙角杂物堆附近,不小心……踢到了这枚徽章。”
我刻意模糊了雪夜跟踪的具体情节,只说“听到动静”和“不小心踢到”,试图将发现过程归结于偶然和巧合。
“徽章?”王主任的声调微微扬起。
“是的,一枚铜质的徽章,上面有齿轮、麦穗和五角星,还有……模糊的‘ZdY’字母,和一个……跟便签上很像的闪电标记。”我一边描述,一边再次从内兜里(实际上是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个口袋)掏出了那枚用软布包着的徽章,同样双手递了过去。
王主任接过徽章,揭开软布。当那枚布满铜锈、带着神秘纹路的徽章完全呈现在她眼前时,我注意到她的呼吸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徽章表面的纹路,尤其是在那模糊的“ZdY”和闪电标记上停留了许久,眼神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确认、追忆、以及极度严肃的复杂情绪。
办公室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王主任没有说话,只是反复看着手中的便签和徽章,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又仿佛在透过它们,看向一段尘封的、不愿触及的过往。
我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汗水已经浸湿了我后背的衬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王主任终于将目光从便签和徽章上移开,重新聚焦在我身上。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威严,但眼神深处那抹凝重却挥之不去。
“何雨柱同志,”她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你能主动向组织坦白并上交这些物品,这个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这说明了你的觉悟和对组织的信任。”
她先肯定了我的行为,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丁点。
但是,她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但是,你必须如实、完整地回答我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不得有任何隐瞒或欺骗!这关系到重大原则问题,你明白吗?”
“我明白!王主任,我一定如实回答!”我立刻保证,心又提了起来。
“好。”王主任身体坐得笔直,目光如炬,“第一,关于这枚徽章,你发现它的具体时间、地点、周围情况,再详细说一遍,不要有任何遗漏。”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个雪夜看到黑影(隐去陈赵氏身份)、跟过去、在杂物堆寻找、最终意外踢到徽章的过程,更加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依旧强调是“担心院里安全”和“偶然发现”。
王主任仔细地听着,不时追问一两个细节,比如当时雪的大小、杂物堆的具体位置、徽章被发现时的朝向和状态等。我都一一据实回答,只在涉及跟踪动机时,坚持了“担心安全”的说法。
问完徽章,她的问题转向了便签:“你发现这张便签后,除了你刚才说的,有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你食堂的同事,或者院子里的邻居?有没有尝试过去打听‘谭工’或者‘ZY’的含义?”
“没有!绝对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否认,“王主任,我知道轻重。上次您提醒过我之后,我就牢记在心,不该问的不同,不该打听的不打听。发现这两样东西后,我心里非常害怕,纠结了好几天,最终还是觉得应该交给组织,所以今天才来向您坦白。”
我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害怕”和“纠结”,以及最终选择“信任组织”,试图强化我作为一个无意中卷入的、惶恐不安的普通群众的形象。
王主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她的目光极具穿透力,让我感觉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我强迫自己与她对视,努力让眼神显得坦诚甚至带着一丝后怕。
半晌,她似乎暂时接受了我的说法,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何雨柱,”她换了个称呼,少了几分公式化,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父亲何大清当年离职,院里有些风言风语,你知道多少?”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我心中凛然,谨慎地回答:“我那时候还小,具体不太清楚。只听说是跟易中海有些矛盾,具体怎么回事……我不了解。易中海之前也因为别的事被法办了。”
我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保密单位、谭工或者更深的猜测,将所有原因都推给已经倒台的易中海。
王主任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反而说了一句让我心头巨震的话:“你父亲何大清……他不仅仅是个厨师。”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我的反应,才继续缓缓说道:“他当年,确实参与过一些……特殊的工作。涉及到一些保密纪律。他的离开,有他个人的原因,也有……组织的安排。”
组织的安排!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虽然我早有猜测,但由王主任这个官方代表亲口证实,其分量和意义截然不同!何大清的离职,果然不是简单的私人恩怨,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来自“组织”的背景!
那笔被易中海私吞的五百元,会不会就是这种“安排”的一部分?比如……封口费?安置费?
我瞪大了眼睛,脸上适当地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这种反应,正是一个突然听闻父亲隐秘往事的儿子该有的样子。
王主任没有给我提问的机会,她拿起那张便签和徽章,用一张干净的牛皮纸仔细包好,然后拉开抽屉,郑重地放了进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她看着我,语气不容置疑,“便签和徽章,组织收下了。你今天汇报的情况,组织会核实。关于你父亲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对你,对雨水,都好。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我连忙点头。
“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属于保密范围,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包括你妹妹何雨水!”王主任的语气严厉起来,“回去之后,正常工作,正常生活,不要有任何异常表现。后院的事情,街道办会处理,你不要再有任何关注和打听!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是!王主任!我保证遵守纪律!”我挺直腰板,大声保证。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王主任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如蒙大赦,再次保证后,转身快步离开了王主任的办公室。走出街道办大门,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发疼,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有些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湿透。
坦白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惊心动魄。王主任的反应,尤其是她对何大清那句“不仅仅是个厨师”的评价和“组织的安排”的定性,如同在我心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虽然暂时过关,也得到了“到此为止”的承诺,但我知道,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我交出了证据,也等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官方的视野之下。从今往后,我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会在某种无形的注视之中。
而“组织的安排”这几个字,更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复杂、更幽深过往的大门。何大清的身影,在我心中变得愈发模糊,也愈发神秘。
惊雷已响,暴雨将至。我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是能找到避风的港湾,还是会被彻底卷入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