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县,位于东南地区第二大山脉“戴云山脉”之中,地形呈南北长、东西窄分布,北部的地势高于南部,东部要比西部平坦。全县以山地丘陵为主,有“八山一水一分地”之说。
县北部的凤栖峰,海拔一千三百多米,是全县最高的山峰,流经全县的玉龙河,便是发源于此。从凤栖峰顶往下鸟瞰,该河蜿蜒如龙,加上河水清澈如润玉,于是就有了“玉龙河”的美名。玉龙河汇聚了其他山峰峡谷的水流,水面最宽处近二十米,最深处达五米以上,集渔业、生活用水、农田灌溉与水利发电等功能于一身,可谓是凤来县的母亲河。
关于这一条母亲河,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如果没有玉龙河,就没有凤来县。根据县志记载,早在隋朝初年,凤来县只是一处人口稀少的桃林场。王审知时期,几个文人骚客泛舟游渡玉龙河。抬头间,天边惊现五彩霞光幻化成凤,落于一处山峰上。文人骚客们深感不可思议,因其身处玉龙河,便觉得是这玉龙吸引了凤来,遂上报王审知。
王审知视其为祥兆,将此地赐名为“凤来县”,落凤的山峰亦赐名“凤栖峰”,并表示日后必来此地访景揽胜,却因政务繁忙,始终未能成行,直至崩逝。
自此,不论哪朝哪代设州立府、开郡建军,“凤来县”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只要是凤来人,都知道“玉龙吸引了凤来”的典故,而在凤来县地区,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将子女取名为“玉龙”或者“凤来”,成为一种特殊又有趣的文化。
时年,经上级部门批准,凤来县被列为东南金三角经济开放县。全县下辖22个乡镇、236个村(居)委会、9个国营农林茶果场,是东南经济较为发展的地区之一。其中,以凤来三镇——城关镇、东阳乡、星罗乡,为全县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三个乡镇之中,城关镇为县政府所在地,东阳乡办有几所优秀的学校,而星罗乡有着许多的新加坡、马来西亚华侨,华侨回乡投资带动了整个乡的经济,因此经济一直是全县的领头羊。由此,三个乡镇就形成了全县政治、文化、经济的三角地带。
星罗乡上的崇文村,不仅是乡政府与乡中心小学、中学所在地,还有全县最大的集贸市场,周边各种农副、手工产品尽汇聚于此;与崇文村相邻的乐丰村,由华侨投资兴建了服装厂、酿造厂、芦柑饮品厂等,是全县最主要的用工地;乡最北端的王家坪村,拥有全乡最大的平地,农业最为突出。
除过上述三村,如北凤村、大坡头村、大泽沟村等,各村有各村的自然、地理、资源等优势,以家庭为单位的手工业在这几年得到很好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好一些;而诸如上山村、采石坑村等,由于地处山区,祖祖辈辈只能以务农为主,是全乡最为贫穷落后的地方……
过完冬至,1985年只剩下几天的时间。
上山村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堆满了田里收回的稻草,以及山上割下的铁芒萁。在这个烧不起煤的年头,稻草、铁芒萁、杂树灌木等,成了最主要的柴火来源。自留山上的松树、杉树很多,但都要留着成材,等到做家具或者盖新房,才砍下来用。
为了还债,叶永诚家已经把自留山上成材的松树、杉树砍光了卖钱;原本打算留到春节才卖的两头大肥猪,冬至之前也卖给了杀猪王。年关快到了,一些约好该还的钱,得抓紧时间还了。
这一年,家里先是添了两个男丁;随后,一个出嫁,一个殁了;同时,家里也迎来了一个新成员——刘丽萍。她在叶家生活快三个月了,已经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当初,叶家答应让她和丈夫分出去单过,最后竟不了了之,亲家公没有细查、也没有怪罪。
家人为了照顾她,一日三餐都尽量往好的办。除了田地里能采、能摘、能挖的,豆腐、豆干、猪肉等一些需要花钱的东西,也基本上不会断顿;不管谁去了乡里、县里,回来时都会带一点山上见不着的东西。只要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好东西,家里很少有人会去动一筷子,包括馋嘴的叶彩蝶,也包括还在哺育孩子的李月华。这些情况,刘丽萍看在眼里,感动的同时,也很是不舒服。她自小是生活优越,可她不希望家人如此特别对待她。但她也不能拒绝家人的好意,只得在吃饭的时候,尽量把好东西往家人的碗里夹,或者在家里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抢先把钱付了。
她爸把三千块钱聘金都给了她,整个家就属她最为富有。
家人除了一日三餐对她照顾有加,还不让她下地劳作。原本家里拥有这个特权的,就只有一家之主叶永诚,但叶永诚是一校之长,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他的工资,他不下地总说得过去。可要说她?除了那一个新娘的“新”字,看着还没有过时,哪里还有什么道理不下地劳作!
任坡上谁家的媳妇,不论长得再娇艳,还是家里的条件再好,全都得下地去——风里来、雨里去,大太阳下汗水淋漓。
丽萍心里明白,家人看她是镇上嫁上来的,所以不想委屈了她。不过,这种做法让她同样很不舒服。是没错,她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丈夫是一个农民,她就是一个农民的妻子,注定要操持家务、下地劳作。如若不然,她的丈夫把她娶回来,是为了摆在家里好看?摆在家里供着、养着,等着给他生娃,传宗接代?
一天下午,放了学的叶彩蝶,一回家就挎上竹篮子,准备到田野山坡拔兔草。姐姐出嫁了,这些活自然就是她的。她不光要负责拔兔草,有时候还得帮婶子和嫂子带小孩,还得帮老奶奶烧火做饭、喂鸡养鸭。
丽萍拿了两角钱给彩蝶,让彩蝶带她一起出去拔兔草。
彩蝶一见到钱,想都不想就应允下来。
于是,丽萍瞒着家人,挎上竹篮子就溜了出去。
这倒是一件简单的活,田野山坡到处是兔草,比如马唐、茅草、鼠鞠草、蒲公英、车前草、夏枯草、地蚕草、节节花、紫花地丁、白花蛇舌草等等。但是,在拔草的时候,也要留心,可别把有毒有害和兔子不吃的草给拔进来,比如臭草、红蓼、羊带来(学名苍耳)、飞扬草、盐酸仔草(学名醡桨草)等等。在这方面,彩蝶只消一眼就知道什么是兔子能吃、什么是不能吃,什么是兔子爱吃、什么是不爱吃。
等到日落西山,丽萍挎着一篮子满满的兔草,和彩蝶一起高高兴兴把家还。
家婆和老奶奶见她不在家,已经屋前屋后寻得急了,一见她居然跑去拔兔草,两人都十分不高兴。
家婆责怪说:“兔草让彩蝶去拔就是,你说你干嘛也跟着去?”
丽萍希望今天的事情能成为一个转折点,就说:“我总不能一直闲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呀!拔兔草这活很简单,你看……我都拔了一篮子了!”
说完,她赶忙向家婆展示自己的劳动果实。
谁想,家婆依然不高兴,说:“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家里不缺大米,少不了你的那一碗饭。”
听到这样的话,丽萍的心里那个难受啊!为了这一篮子兔草,她可是付出了被茅草叶子划破手掌、被山莓刺扎到手指、被洋辣子(青刺蛾)吓得大呼小叫的代价。可结果呢,家婆不但不高兴,反而责怪她——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没有嫁为人妻之前,她可以刁蛮任性,也可以跟一个千金大小姐一样,什么都不用沾手;可嫁为人妻之后,她开始转变了,觉得自己就该承担起妻子的责任。丈夫在外辛苦做工挣钱,她在家里操持家务和农活——这是中国社会从古至今、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每个农村妇女所要面对的生活方式。
同样,这才是生活!
可是,生活已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那天晚上,县里做工的丈夫回来了,丽萍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丈夫居然也不高兴,责怪说:“谁叫你干活了?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我挣的钱,还不够养活你?”
这样的话,让她觉得她就像是石顶宫里,让人们供奉着的“石顶真仙”……
闲得发慌又烦恼的刘丽萍,只好帮嫂子李月华带小孩。
小章宏即将六个月大,已经开始学着翻身。李月华要做家务,以及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有时候还得到碾米厂帮一帮叶德安的忙。
碾米厂增加了经营项目,现在可忙了!
石顶山上别的不好种,地瓜倒是长得又大又好。德安赶在地瓜收成之前,从月华的娘家借来一些钱,增加了一台碾薯机,为村民们碾地瓜。碾碎的地瓜,加水摇浆晒制成地瓜粉,用于勾芡以及制作各种地方小吃。
上山村通电之前,碾地瓜靠的是人力或水力。通了电,村里在兴建碾米厂的时候,曾考虑购置碾薯机。不过,在那个特殊时期,地瓜粉并不是缺不得的东西,地瓜的重要用途还是作为口粮,以及喂养牲畜。那时,人和牲畜几乎都不够吃了,哪里还有节余的地瓜来晒制地瓜粉,所以村里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倒是隔壁采石坑村后头这些年购置了碾薯机,而且每到地瓜收成的时候,他们都会派一辆手扶拖拉机过来,为上山村村民运送地瓜,也十分的便利。另外,苦茶坡上有生意头脑的叶金田和叶金水,每年都会利用采石坑这个便利,加工晒制大量的地瓜粉在村里出售,村里碾地瓜的需求也就更少了。
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稍微提高了,肚子可以填饱了,粮食不再那么的紧缺,于是,人们的嘴巴就开始挑剔起来,可以制作各种吃食的地瓜粉也就变得重要起来,成为了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叶德安意识到这个商机,叶世新等人也一再建议,叶德安就私下购置了碾薯机回来,开始增加碾米厂的经营项目。
不仅是地瓜,蕉芋、木薯也可以加工制成粉,加工费按照每一百斤五角钱计算。
不过,碾薯机才刚刚开动,村里却对此意见很大,特别是村支书叶文明。村支书见不得德安私自增加经验项目,一直要求他给村里算分成,但德安以碾薯机为私人购置为由,坚决不同意村支书的要求。
这一段时间,双方一直争吵不休……
丽萍抱着小章宏走上马路。路上,她碰见几个邻居,就很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她嫁上来已有一些时间,坡上该认识的人都已经认识了。
田地里除了绿油油的蒜苗、芥菜和萝卜,就剩下一些耐寒的野草,倒是枇杷开了一树的花。
下一个农历节气是小寒。
山上可比她的娘家要冷很多,而且这几天还下了地霜。她抱着小章宏站在马路边上晒了一会儿太阳,但不久就被太阳晒得晕眩,只好抱起小章宏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走到了碾米厂。
德安和世新坐在碾米厂外面的碾薯台子上说话。
丽萍抱着小章宏走了过去。
德安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和世新说话。他根本没有抱一抱儿子意思,应该是和世新在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叶文明也不能太专断!好歹我爸是一校之长,他不看僧面,总要看佛面吧!”德安是一脸的愤慨。
“你说的没错!在这件事情上,我坚决支持你。还有,永盾也是坚决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去干!我倒要看看,他们二房的人敢不敢骑在我们四房头上!”世新也是面带愠色。
苦茶坡叶姓虽然有六个房头,但六个房头中,大房、二房、五房属于一脉,三房、四房另属一脉,而六房独属一脉(部分后代迁往采石坑和别的地方落了户)。可能是为了显示这种区别,也可能是前人出现了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大房、二房、五房私底下更改了祖上定下的字辈。比如,村支书文明本该是“永”字辈,但取名时冠上了“文”字。
听着两人的对话,刘丽萍知道是碾米厂有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