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到来,气温骤降,伴随着阴阴冷冷的北风,是一片片枯黄的落叶!
一天放学,章宏和德明在田地里寻找叶下珠,因而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老人接近失明,那些略懂中草药的人说叶下珠炒鸡蛋可以改善视力,章宏和德明得知之后,常常趁着放学,摘一些叶下珠回家。德明会炒菜,就由他负责做叶下珠炒鸡蛋,就是老人吃了不少,视力还是没能好一点。
两人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发现他们家的老屋聚着好些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沿着小路跑向老屋。
康淑平站在庭院口,显然是在等着他们。见到儿子和侄子,她迅速地迎了上去,神情忧伤地说:“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老人快不行了,你们赶紧去见最后一面!”
德明和章宏都被吓了一个激灵,当即飞快地跑进老人的屋子。
屋子里聚满了人,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叶永诚颤抖着双手,把德明和章宏带到老人的床边,哽咽着对已经睁不开眼睛的老人说:“德明和章宏放学回来了。他们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
老人明显有一些激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已经是力不从心。
叶永诚赶紧让两人凑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没有半点光彩,她已经接近失明,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否还能看清面前的人。她很快又闭上眼睛,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德明和章宏的脸。她努力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金水走到永诚的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永诚会意地点点头,带着德明和章宏离开了屋子。
德明和章宏已经意识到什么,神情黯然地坐在在角落里,连书包也忘了放下。
半个小时之后,在县城上班的叶彩蝶,领着读卫校的叶彩娇赶了回来。
两人一回来就直奔老人的屋子,扑到老人的身边大声嚎哭起来。
她们这一哭,引得德明和章宏也纷纷掉下眼泪。
天色渐渐暗淡,苍茫的天空就像是一张苍老的脸庞,即将消失在临近的黑夜中。北风把没有关严实的窗扇吹得“吱呀”作响,也吹来了一片片枯黄的柿子叶,散落在老屋的每一个角落里。夜空是苍茫的,北风是寒冷的,落下的黄叶,终究归于尘土……
就在夜里九点钟,老人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去了另一个世界……
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包括出嫁的,包括出门做工的,甚至包括了女婿赵根才,而德安夫妇接到了通知,表明第二天一定会赶到家。
倒是有几个人迟迟没有回来——叶永善一家五口。
就在老人弥留之际,永诚已经托人赶往隔壁县,通知了永实和永善。永实于傍晚前就赶回来见了老人最后一面,可偏偏永善一家没有赶回来见老人最后一面。
永善是老人的养子,于情于理是必须赶回来的。
不过,当初永善和生母被带回叶家,老人的意见很大,不仅容不下他们母子俩,甚至不止一次要赶他们走。后来,永善的生母过世,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永善,老人这才放下成见,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养。而永善却对老人当初的态度一直耿耿于怀,不仅没有称呼老人,对老人也是不冷不热,一点也不与老人亲。
这些年,他一直在石岭县发展,挣到一些钱,性格方面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目空一切。而且,他与叶家人的关系也疏远了不少,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
在永诚看来,他们几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实际上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兄弟,这种兄弟情分已经超过了血缘的局限。既然他们是兄弟,那老人就是大家共同的老人!老人处于弥留之际,永善没有赶回来见上最后一面,这已经是说不过去的了,如今老人已经走了,永善还迟迟没有回来奔丧,这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他忍住失去老人的悲伤,求了同房的一个晚辈,连夜赶到石岭县催促永善一家回来奔丧。
第二天一早,永善一家终于回来了。
按照俗惯,永善作为养子,不仅需要到老人遗体前祭拜,还要为老人守灵。不过,他们一家回来之后,就只有永善的老婆进屋,哭天抢地地嚎了几嗓子,而永善却是领着三个孩子,就在灵堂外面站着,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
叶永盾和叶金水一直在这里帮忙安排后事,当两人发现叶永善没有进屋祭拜,一开始还以为他不懂得俗惯,就悄悄走过去提醒他,要他带着三个孩子进去祭拜老人。
谁想,叶永善居然说:“我老婆进去就足够了,我就不进去了……”
养母过世,叶永善身为养子,岂有不进去祭拜的道理?
金水把脸一沉,不悦地说:“死者为大!老人生前,你都错过见最后一面了;老人过世了,不论是出于亲情,还是俗惯,作为后人总要祭拜一番,尽一尽孝道。去吧,给老人磕几个头,让老人安心上路,老人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平安如意。”
永善不愿意搭理金水,干脆把脸转到一边去。
这就让人觉得纳闷了!这永善虽说和叶家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吃叶家饭长大的,不论是老人,还是几个兄弟,都待他不薄啊!如今,他竟然不肯祭拜老人,这是所为何事?
作为外人,永盾能做的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一应丧葬俗惯,若是遇见不配合的,他可没有权利去强迫人家。他不动声色地走进屋里,将情况告知了正在守灵的郭惠珍。
郭惠珍一听,刚刚因为哭丧而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脸上,多了一些愠色。她从稻草堆里站了起来,顺手拿了一套孝服,和永盾一起走到屋外。
永善一看到嫂子,不由得地怔了一下。
惠珍把孝服拿到永善面前,说:“去送送老人……”
永善没有接过孝服,而是说:“我老婆不是去送老人了吗?有她就可以了……”
惠珍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你老婆是儿媳妇,理当如此;而你是儿子,更应该如此!”
永善冷冷一笑,说:“我这算是哪门子儿子?”
郭惠珍如何想得到,这样的话会从叶永善的嘴里说出来!老人说走就走了,大家伤心都来不及,可叶永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作为嫂子,郭惠珍一路照顾叶永善长大,并成家立业,她自然有资格训斥叶永善,让他懂得做人的道理。
只见她怒目圆睁,很不客气地说:“想当年,是谁将你们母子捡回来的?是谁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是谁张罗着给你讨老婆,是谁帮你拉扯三个孩子?你倒好,这个时候你反而说你不是儿子了?老人弥留的时候,你没有赶回来见上最后一面,不跟你计较这一点,已经算是对你很客气了。现在,人终于回来了,你连进去祭拜一下也不肯?有你这样的人吗?”
叶永善听不得这么尖锐的话语,气愤地还击道:“把我当亲生儿子?你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当初我和我妈踏进叶家的大门,她是怎么对我们母子的?不肯收留我们不说,还想方设法要赶我们母子走……我当时才六岁,就快饿死了,我妈也只剩下一口气,都这样子了,她还是要赶我们走!现在你倒说我是什么儿子,我哪有这样的福分!”
惠珍被气得不行,原本脸上的悲伤,此时也尽被愤怒所取代。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叶永善倒来翻这些旧账。他就算是要翻旧账,那总得挑一挑时候吧。老人既然都已经过世了,所有尘事也尽归尘土,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计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老人已经过世,作为吃叶家饭长大的叶永善,说一千、道一万,哪怕心里记恨老人,此时他也该披麻戴孝尽孝道,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扯那些个屁事!
惠珍刚想发火,就在这时,披戴着重孝的永诚出现了。
原来,金水见事情有点复杂,就赶紧去把永诚找来了。
永诚已经听金水说起了事情的经过。此时他的心里,一半是悲伤,一半是气愤,他如何想得到,在这个时候,永善会如此反常!
他走到永善的面前,故作平静地说:“俗话说,‘人死为大’。既然老人已经走了,你也就不要再去计较那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去送老人一程,算是尽孝道吧!”
永善只是看了永诚一眼,却还是那一副生气的表情。他先是把三个孩子支到一边,然后对永诚说:“我不是她的儿子,没有必要尽什么孝道。我也知道我是吃叶家的饭才长大了,现在我回来了,对叶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但是,你可别指望我来当什么孝子!”
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永诚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骂道:“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简直是禽兽不如!我们叶家哪一点亏待你了,你现在要来说这样的话?若老人在天之灵听到这样的话,你就不怕她死不瞑目?你真是出息大了!是不是挣到几个钱了,就可以六亲不认了?”
永善很不客气地回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去当这个孝子!”
这边的吵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跑出来一看究竟。
把事情弄清楚之后,大家开始纷纷指责叶永善的不是,家人也纷纷声讨叶永善,就连叶永善的老婆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而一副暴脾气的叶德兴,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冲上前一把揪住叶永善的衣服,骂道:“叶永善,你给我听着!今天,你若不跪在灵前磕头认错,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别以为这几年你挣了几个钱,你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今天的事情,我跟你没完!”
大家害怕叶德兴会乱来,急急忙忙将他拉开。
混乱之中,叶永善挣脱了叶德兴的手,撒开腿跑向小果园,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当天中午,德安夫妇终于赶回来了。
第三天上午,老人与死去多年的丈夫合葬在一起。
因为叶永善的缘故,人们背地里都说老人这一辈子很不值;人们也说叶永善没有良心,是白眼狼,应该改名叫“叶永恶”!
而分别了长达七年之久,叶章宏和叶章扬终于和父母团聚。但在如此境地下,团聚的喜悦,蒙着一层浓浓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