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王复生躺在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床上,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又悄然浮现,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捉摸不定,却又挥之不去。
身旁,柳七娘已经起身,正在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襟和发梢。她容颜娇艳,眼波流转间还带着未散尽的春情,但神情却已恢复了平日的端庄与自持。她便是这般传统,恪守着某些古老的闺训,认为身为正妻(虽未过门,但已自视如此),首要之德便是不应让夫君过度沉溺于床笫之欢,需懂得适可而止,雨露均沾。
王复生像只被抛弃的大狗,赖在床上,伸手拉住她的皓腕,语气带着不满和撒娇:“七娘……这就走啊?再多呆一会儿呗?长夜漫漫的……”
柳七娘温柔却坚定地抽回手,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柔得像水:“郎君,我既为……未来主母,便当尽我的本份。不嫉不妒,持家有度,方是正道。今夜,你的时间该留给小狐妹妹才是。”
王复生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悻悻然地松开了手,嘟囔道:“杨小狐?别提了……她晚上拉着波斯和米璐,不知道从哪翻出几瓶好酒,说是要搞什么‘姐妹品鉴会’,这会儿估计早就自己把自己灌趴下了,呼噜打得比雷还响!波斯和米璐?哼,那两个小笨蛋,肯定也是一起殉葬了!”
柳七娘看着他这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如冰雪初融,美不胜收。她俯身,在他额间轻轻印下一吻,柔声安抚道:“**好了,我的好郎君,莫要作怪。待你我正式成婚之后,相伴的时日长着呢。快些休息吧,明日还有大事。再这般赖皮,若是让琉璃那丫头瞧见了,更要笑话你这个当爹的没个正形了。****
“琉璃”?!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霹雳,瞬间击中了王复生!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所有的困倦和旖旎心思瞬间一扫而空,冷汗差点从额头渗出来。
他终于知道那一直萦绕心头、让他坐立不安的源头是什么了!
是五更琉璃!
他和柳七娘认下的那个义女!那个外表看起来永远停留在十六七岁、甜美暴戾一体双生、实际年龄已过三十的日本女鬼!那个性格狂暴、喜好杀戮(所幸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武力值爆表的小祖宗!
他之前为了让她体验“正常”人生,也为了府里能消停几天,大手一挥,把她塞进了一所学费巨贵的国际贵族寄宿学校,美其名曰“让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学生时代”!
然后……
然后他就彻底投入到装修、对付妙谛僧、筹备宴会等一系列事情中……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把这号危险人物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学校是不是放假了?她是不是该回来了?自己居然连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宴会更是没和她说。
王复生仿佛已经看到五更琉璃亮她那标志性的钢爪站在校门口,面带“甜美”微笑,脚下躺着无数被打晕的保安,等着他去接的场景了。
“这……这……这……”王复生头皮发麻,舌头都有些打结,“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哄?!拿什么哄?!”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现在连夜让人运一车最新款的游戏机、手办和限量版糖果过去,还来得及吗?!
等王复生从那“五雷轰顶”的震惊中回过神,卧室里早已不见了柳七娘的身影,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幽香。他自然不好意思再把她叫回来,说自己忘了闺女这种丢人的事。
他心烦意乱,穿着丝质睡袍,光着两条毛茸茸的腿,趿拉着拖鞋就“噔噔噔”地下了楼,摸黑来到了空旷安静的客厅。
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他下意识地从睡袍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正浑身上下摸索打火机时,突然,一只握着复古Zippo打火机的手,无声无息地从他侧后方伸了过来,“啪”地一声,窜起一簇稳定的火苗。
王复生吓得一激灵,猛地扭头,却见管家顾青松正一丝不苟地站在他身后,身上甚至还是白天那套笔挺的管家服,仿佛从未休息过。那只Zippo,正是王复生以前觉得好玩赏给他的。
好在王复生早已对顾管家这种神出鬼没、随时待命的状态习以为常,他凑过去就着火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叶,才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随即化为一声长叹:“哎呀……”
顾青松悄无声息地收回手,关切地看着自家老爷那愁云惨淡、甚至带着点生无可恋的侧脸,小心地开口问道:“老爷,宴席诸事已备,不知还有何事让您如此忧心?可是老奴何处安排有所疏漏?”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主忧臣辱,若是自己哪里没做好,那便是最大的失职。他在脑中飞速地将所有流程又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纰漏何在。
王复生哑着嗓子,又狠狠吸了一口烟,才颓然道:“哎……不关你的事。是老-子我千算万算,自以为万无一失,结果……结果就把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给忘了!艹!”
他这么一说,顾青松的神色更加严肃了,腰板挺得笔直,眉头紧锁,开始极度认真地反思:难道是宾客名单有误?座位安排不当?食材档次不够?还是安保出现了真空?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处处是漏洞,额头甚至微微见汗。
看着顾管家那一脸“cpU快要干烧了”的懵圈又自责的表情,王复生无奈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别瞎想了……是……是琉璃那丫头!我特么把她丢学校里,给忘得一干二净!明天!明天赶紧派人去把她接回来吧!她要是发火砸东西……唉,就让她冲我来好了,别殃及池鱼就行。” 说完,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进沙发里,一脸“准备迎接末日审判”的颓废。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完这话,顾青松原本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脸上那严肃到近乎悲壮的表情也瞬间化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嘴角还牵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微微躬身,用比刚才轻柔了不止一个调的声音说道:“原来老爷是忧心此事。请您放心,关于琉璃小姐……”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让王复生目瞪口呆的答案,“老奴前天整理宾客名单时,便已擅自做主,给小姐的学校去了电话,将府中喜事告知于她,并询问了她的归期。“
“咳咳!”王复生听完后,一口烟直接进了肺里,呛得他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顾管家忙上前为他拍着后背,又递过一杯温水。王复生接过杯子猛灌了几口,才勉强缓过气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哑声问:“琉璃怎么回你的?”
顾管家见王复生止住了咳嗽,接过杯子轻轻放在梨花木桌上,面色有些为难。“琉璃小姐说……”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到底怎么说的?是不是很生气?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要给我准备什么‘惊喜’?”王复生有些着急地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真皮沙发扶手。
“不,不,老爷,都不是。”顾管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琉璃小姐直接说没空……她和几个同学去俄罗斯玩去了。”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铁珊瑚说她们去老毛子的地方玩真枪打靶去了,还说那里帅哥多。琉璃小姐说……说咱们宴会上肯定都是一些老登,没有共同语言。”
王复生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狠狠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这特喵的什么贵族国际学校!老登这个词都学会了!”他气得脸上的肉都在发抖,“一年交几十万学费就学这些?明天就给校长打电话!”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光着的脚踩在波斯地毯上悄无声息,但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的情绪。“去俄罗斯打枪?还看帅哥?”王复生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顾管家:“她哪来的钱?哦,我忘了,柳七娘给她一张卡,里面还有不少钱。”
既然五更琉璃不会暴走了,王复生也松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带着几分庆幸和赞赏,抬手拍了拍顾管家的肩膀:“老顾,不错,好在有你,心思缜密,事事想到前头。不然的话,等那小祖宗自己杀回来,我这宴会可就真成战场了,那乐子就大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半开玩笑半认真,“哎,你说你帮我这么大忙,立下这等‘救驾’之功,可惜你的身份特殊,世俗的升职加薪也没啥意义……要不,我给你烧点……呃,‘工资’怎么样?天地银行的最新款,面额随你填?”
顾青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既是感激又觉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微微后退半步,优雅而标准地鞠了一个半躬,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谦恭:“老爷,您的心意老奴心领了。但这实在不必了。我等虽是半人半鬼之身,滞留阳间,但能在您这府邸效力,受您身上那股……嗯,‘气息’的滋养,本身便是对我等最大的裨益和赏赐了,这远非任何财帛可比。为您分忧解难,本就是老奴的本份职责所在,当不得您如此挂怀。”
说完,他看了看怀表。他看了一眼,轻声提醒道:“老爷,刚才已然打过子时了(凌晨一点),您真的该安歇了。明日宴会,宾客众多,诸事繁杂,都需您亲自拿主意,需得养足精神才好。”
王复生经他一提,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时间,果然时针已稳稳指过了一点。一股强烈的倦意立刻袭来,他忍不住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啊——哈——说得对,再不睡明天真要顶不住了。”他揉揉眼睛,摆摆手,“行,那我再回去眯一会儿。老顾,你也……呃,你也找个地方‘休息’下吧。一大早别忘了叫我啊,千万记得!”
嘱咐完,王复生便转过身,趿拉着那双柔软的拖鞋,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懒散和困倦,脚步略显飘忽地、“丢丢秀秀”地朝着他那间宽敞却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心理风暴的卧室走回去。
事实证明,王复生睡前信誓旦旦的“一大早记得叫我”以及顾管家郑重的承诺,主仆二人都只是说说罢了——至少王复生这边是纯粹没过脑子的。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亮线时,小女仆薛莹按照管家吩咐的时间,轻手轻脚地推开主卧房门,打算唤老爷起床。
只见宽大的床上,王复生四仰八叉地睡得正沉,昨晚那点担忧焦虑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嘴角还挂着一缕亮晶晶的口水,已然浸湿了天鹅绒枕头的一角,模样睡得毫无形象,堪称香甜。
薛莹试着轻声唤了两声“老爷?老爷,该起了”,回应她的只有更加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她没敢再惊动,悄悄退出来,轻轻带上门,转身就去寻顾管家汇报。
顾青松早已穿戴整齐,正在偏厅核对今日的流程单,听闻薛莹的描述,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倒也没多少意外。“罢了,让老爷再多睡一刻钟吧。你先去忙,时辰到了我亲自去请。”
处理完这边的小插曲,顾青松整理了一下熨帖的礼服,深吸一口气,神色一肃,迈步来到了主楼前宽阔的庭院里。
此时,晨曦微露,庭院中却已是另一番景象。只见院中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他们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微凉的晨风中,使得整个庭院虽然人多,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寂静,唯有阴气汇聚,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降低了几分。
顾青松走到队伍正前方的高阶上站定,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众鬼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各位!”他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今日是老爷的大日子,是咱们王府乔迁新府后的头等盛宴!老爷广发请柬,邀来的都是这城里城外有头有脸的贵宾,非富即贵,甚至还有些……‘不同寻常’的朋友。”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所以,今日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厨房、厅堂、庭院、门廊、车马……各处岗位,各司其职,务必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菜肴要精致可口,服务要周到熨帖,礼仪要一丝不苟!谁负责的区域,谁就看管好了,绝不容许出半点纰漏,更不许——坏了事!”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隐含告诫:“若有那不长眼的,或是自己拿不定主意的突发状况,切记,第一时间上报于我!不得擅自隐瞒或处置!都听明白了吗?”
下方六百多名鬼仆鸦雀无声,却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微微躬身低头,动作整齐划一到诡异,一道低沉却汇聚成一股无形声浪的回应在庭院中轻轻回荡:
“晓得了,顾管家。”
顾青松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才挥了挥手,如同将军下令出击:
“那好!时辰不早了,都——忙起来!”
命令一下,方才还静止如雕塑的六百鬼仆瞬间“活”了过来,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开始运转,悄无声息却又高效迅速地四散开来,飘向王府的各个角落,投入到紧张而有序的宴会准备工作中去。原本寂静的王府,顿时充满了一种无声却紧迫的忙碌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