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下午。
勉强睡了一觉的周起元出门。
整个苏州都是白幡,他还以为眼花了,使劲挤一挤,还是漫天白幡。
钱祥达怎么可能有如此影响力,大族也不可能让全城素镐。
震惊之际,幕僚到身边期期艾艾道,“中丞,钱嗣祖把白布分给百姓,感谢他们杀寇,百姓自发把白幡挂出,反正还能用。”
周起元深吸一口气,充满无力感,“江南承平近百年,早忘了兵祸,平时对边镇灭虏多有微词,现在江南也是战区了,百姓轻易接受了军队的存在,行军法的地方,士绅在军队面前就是一盆肉,愚蠢的耶速会,改变了江南大势。”
“中丞,就算出兵驻防,也该是南京武勋吧?”
“倭寇七十人到南京,魏国公发动世交姻亲帮忙,嘉靖皇说南勋本就化武为吏,官场也没人追究,南勋永失武权,大江水师乃检关,并非防务,一饮一啄,自作自受。”
幕僚没他想的这么远,提醒一声,“中丞,郭必爻没抓住,您得海捕,可他们为何又扔下那个教士呢?”
周起元点点头,“老夫已告知王洽,杭州已经抓人了,教士过于显眼,他们要脱身。”
说罢,老头迈步,到钱府祭奠钱祥达。
分守道衙门。
卫时觉哭笑不得看着阁楼的千姬。
中原的丧事,表面上确实比婚事规模更大。
千姬在窗口看着满城飘荡的白幡,震惊于上国的富庶,也惊叹于热闹。
双手握拳挥舞,很是兴奋。
这下没法解释了。
韩石低头进门,附耳低声道,“少爷,钦差仪仗一路在磨蹭,还在淮安,信使要入城了,夫人今晚就能到苏州。”
卫时觉点点头,“高攀龙和徐光启磨蹭很正常,他们需要消息,需要聚集教士和大儒,赵南星也是钦差,让赵南星去钱府,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韩石领命而去,卫时觉低头思考间,猛得想起来,韩石是来通知,文仪今晚回家了。
抬头看一眼阁楼口的千姬,安排侍卫两句,穿铠甲戴面罩离开。
街上全是到钱府的百姓,全城都在祭奠。
百姓挎着篮子,里面放着一点食物。
祭拜时,唱喏人捏一点表达意思,就还回去了。
就这一点,人多效果也恐怖。
食渣堆成方圆一丈小山,香火更是密密麻麻,烟雾缭绕。
远远看过去,钱府像是起火了。
今天祭奠完成,明天就可以出殡,不能让钱氏把上元节变为白幡节,大家都在快速完成祭奠程序。
周起元到钱府祭奠后,去了客房,与王洽闲聊喝茶。
两人也是走过场,同为东林,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可聊,不时虚请喝茶,尬聊两句。
未时中,巡抚幕僚从外面跑进来,
“周中丞,王军门,钦差来了,是高邑公,袁军门派山东水师走海路,比高攀龙、徐光启快,还有两京都督府监督,以及一品诰命卫文氏。”
周起元和王洽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组合。
主官看似东林,却是罪臣、致仕性质,还有两京武勋和内廷。
不伦不类,不公不正。
赵南星到底是东林三君之一,还是王洽的恩主,两人迈步迎接。
刚出钱府,赵南星就来了,七品青袍钦差官,让两人一时不知如何行礼。
赵南星看到两人,冷哼一声,“江南还是大明天下吗?多少人在勾连白毛?王洽,马上把白毛鬼尸体吊在苏州城门,每个城门都要吊,让天下看看,大明到底有多少敌人。”
王洽躬身,“高邑公,文萃之地,不合适吧?”
“愚蠢,这里是战区,什么文萃,就是京师也得震慑,马上去做,老夫到巡抚衙门太扎眼,还是去分守道衙门落脚。”
赵南星说罢,扔下两人进钱府祭拜,与周起元一句话都没说。
听着钱府的唱喏,王洽对周起元讪讪一笑,“周中丞见谅,高邑公性刚而烈,大家都习惯了,确实挂出去才有名义。”
周起元无奈摆手,“王军门自便,苏州遭匪,老夫必被弹劾,这点小事,是咱考虑不周。”
这位还没发现自己习惯性的问题。
东林大员的毛病都一样,或者说天下大员都一样。
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自己是否置身事外。
第二反应是推断朝堂应对。
第三反应是保官、保名、保身。
第四反应是有没有操作利用空间。
第五反应才是安抚地方乡绅。
至于百姓,根本不在脑海里。
周起元是福建人,年轻时就在江西、湖广为官。
只有东林自己吹嘘的名声,没有乡绅支持。
苏州发生这么大的事,周起元明明参与其中,却反应迟钝。
又想做点事,又想脱身;又想适可而止,又想渔利;又想撇清东林,又怕担责。
期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自以为清醒,实则糊涂的很,什么都错过了。
卫时觉就是在改变江南百姓的脑子,让百姓看到不一样的事,百姓会自己推断,不至于被官场和士绅欺骗。
赵南星这是看周起元面对卫时觉毫无应对,表现的与蠢猪没区别,稀里糊涂拖东林下水,单纯替他捉急。
有用吗?
有屁用,否则也不是周起元。
他还自持身份,不想拍七品钦差马屁,回巡抚衙门去了。
另一边的杨廷筠和诚意伯,就比他清楚多了。
得知白毛劫苏州,瞬间明白宣城伯在刨根。
蛰伏计划夭折,必须马上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