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英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看着男人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灰败和慌乱,心里也猛地一沉。她不是完全没脑子,只是以往撒泼耍横总能占到便宜,便成了习惯。
她随即又梗着脖子喊:“不管?他敢!我们是他亲弟弟弟媳,还有三个娃!他不管我们,良心过得去?”
嘴上硬气,可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发颤。此刻被关在这黑黢黢的窑洞里,门口还有民兵守着,再想到田福堂刚才那冰冷的眼神和“上台子”的威胁,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孙玉亭没再接话,又蹲了下去,双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大哥瞪着他的眼神,还有那记耳光的疼。
他最看重的就是大队委员那点身份,这要是被停职,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抬得起头?那些政治学习、公社开会,他可一天都离不了。
孙玉亭那副失魂落魄的样。也有点吓着贺凤英,她终究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妇女,
“那……那现在咋办?”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带着点惶惑,“田福堂不会真把咱们……送去批斗,劳改吧?家里还有三个娃呢……”
贺凤英靠着土墙,后腰的疼一阵阵钻心,心里的恐慌也越来越重。
她想起以前看公社那些被拉去批斗的妇女,低着头站在台子上,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就发怵。
她可不想那样,她是念过书的人,是干部家属,怎么能受那种屈辱?
提到娃娃,孙玉亭倒不担心,家里还有粮,卫红又是个知事的,能管好两个弟弟。就算家里没粮,他相信,他哥也不会不管侄子侄女的。
他现在只关心,这次这次能不能过关。停职检查是轻的,要是真把他的干部身份撸了,他就真成了村里人的笑柄了。
贺凤英又开始哎呦,哎呦的揉腰,越揉越觉得疼,心里那点害怕又被怨气取代,但不敢再大声咒骂,只压着嗓子咬牙切齿:
“都是王满银那个二流子!肯定是他窜捣的!自从兰花那妮子和他好上之后,他家就对我们不对付,少安也变了,连带着老大一家都跟咱生分了!要不是他……”
“你少说两句吧!”孙玉亭猛地打断她,抬起头,眼神复杂,“王满银……人家也快成为村干部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嘴里都发苦。那个曾经比他还不堪的“逛鬼”,如今居然……
而村委办公室里,田福堂正坐在炕桌旁,喝着热茶。田福高站在一旁,汇报着刚才的情况:“支书,人已经关起来了,贺凤英还在里头骂呢,孙玉亭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田福堂呷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骂也没用,让她骂够了,自然就老实了。”他放下搪瓷缸,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着,“孙玉亭只是没管住婆姨,算不得大事,但也得在社员大会上念个检讨,给个处分也就算了。至于贺凤英……”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县里正好要组织基建会战,缺劳动力。就按抗拒劳动、破坏生产队秩序的罪名,把她送过去,让她好好受受教育,也给村里其他人提个醒。”
其实这一切都在田福堂的意料之中。整个春节期间,孙玉亭像块狗皮膏药,天天粘在他家,唉声叹气地诉苦,烦得他够呛。
因为春节期间,没借东西的习俗,这会坏了一年的运道,他最后答应孙玉亭,等春节一过,就从大队借口粮给他们,才落得几天清静。
田福堂不是个大度的人,孙玉亭两口子让他在春节不痛快,他肯定得搓磨两人一番,才有了上午孙玉亭两口子去村委借粮,被以扣除家里三子女在孙玉厚家吃食的名义,将五斤白面、二十斤玉米面截下来这一出。
田福堂自然知道,以贺凤英的脾性,肯定不肯罢休,会上孙玉厚家闹。现在孙少安不在家,孙玉厚又是个宠弟弟的,到时候肯定会闹得翻天覆地。他再带人上门处理贺凤英和孙玉亭,一举两得,既收获孙玉厚一家的感激,又出了这口恶气。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次贺凤英和孙玉亭两口子上门闹,一点便宜没占到,反而吃了大亏。
孙家二小子少平,竟和他大哥少安一样,敢对贺凤英下手,撞得她摔了个大跟头。
更让他惊讶的是,老实人孙玉厚也爆发了,狠下心来,抽了孙玉亭的大耳光。这让他这次上门处理事情,效果打了个折扣。看上去像收拾烂摊子,不是力挽狂澜。
看来,王满银讲的话,孙玉厚算是听进去了。其实也有预料,从去年年前,孙家就没再借口粮给孙玉亭两口子,就能看出,他对弟弟的态度在转变。
怎么处理孙玉亭两口子,他心里早有预案。孙玉亭还是有些用的,摇旗呐喊也好,冲锋陷阵也好,他田福堂还真缺不得这个好用的棋子。
那么只能狠狠批评一顿,记个处分,再放了,戴罪立功嘛,何况他家里还有三个娃,可不能没大人照管。
至于贺凤英,他可没打算客气。这个蠢女人,带坏了村里的风气,还屡教不改。
何况县里、公社还有政治任务呢!罪名都想好了,就按抗拒劳动、破坏纪律、妨碍秩序的名义,送到县基建会战去劳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