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太阳刚刚升起,罐子村口土路上走亲戚的人就络绎不绝。
王满银的院坝里也动静不小。
他推出那辆永久自行车,前后检查着车况。今天是去双水村给老丈人家拜年的日子,可不敢去晚了。
从起床开始,兰花就催促着动作快点。洗漱完后就弄早餐吃,吃完之后安排礼物,兰花还得多穿几件衣服。
这不兰花刚从窑里出来,对着王满银说“走吧”。
她今天穿了那身红底碎花的新棉袄,外面套着王满银硬给加上的蓝布罩衫,整个人裹得圆滚滚的。
头上戴着顶崭新的藏青色风雪帽,毛线围巾把下半张脸围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面。
手上戴着钟悦送的钩针手套,胳膊上挽着个小布兜,里面装着去娘家的礼物。她看上去,有些虽然臃肿,却掩不住那份要回娘家的欢喜劲儿。
“慢着点,”叮嘱着兰花,两人下了院坝。
到土路上,王满银停下车子,稳住车把,扶着兰花笨拙地侧身坐上后座,忍不住叮嘱,“等下,抱稳我腰,路上还有些雪碴子,怕颠。”
“知道嘞。”兰花的声音隔着围巾闷闷的,手却听话地先稳住身形。
王满银等她坐稳,左脚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蹬了两下,右腿利索地一摆,从前杠收了回来,人也稳稳落在了车座上。
兰花也顺势搂住他的腰身,让自己更稳安舒服。
车轮碾过冻硬的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朝着双水村的方向骑去。
寒风顺着川道刮过来,呼呼作响。兰花把脸贴在王满银的后背上,隔着厚厚的棉袄,能感觉到男人蹬车时腰背肌肉的起伏。她心里像揣了团火,暖烘烘的。
土路上,行走的村民羡慕的看着骑车的他们,能骑车带媳妇回娘家拜年,这是很风光的事儿。兰花也骄傲着呢,这光景,搁在去年这时,她想都不敢想。
车子快到双水村村口时,王满银远远就瞧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正慢吞吞地在土路尽头调头,扬起一阵雪泥沙子。
等车头转过来,能看清车牌是县里的。吉普车没停留,按了声喇叭,便朝着来路开走了。
车走后,村口的石拱桥头站着三个人,正望着吉普车远去的方向。王满银眯眼一瞅,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咋了?”兰花感觉到车速变化,抬起头问。
“像是福军叔他们。”王满银说着,捏了闸,自行车在离桥头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单脚撑地,扶着兰花下了车。
桥头那三人也转过身来,果然是田福军,身边跟着儿子田晓晨和女儿田晓霞。田晓霞穿着一身新军装,戴着棉军帽,帽檐下两根小辫子甩来甩去,像个精神抖擞的假小子。
旁边的田晓晨则安静许多,手里提着个袋子,穿着件精神的蓝布学生装,眉眼间有几分田福军的沉稳。
“福军叔,过年好!”王满银推着车上前,脸上带着笑打招呼。兰花也赶紧跟着叫了声:“福军叔,过年好。”
田福军显然也有些意外,呵呵一笑:“是满银和兰花啊,过年好!这是回娘家?”
“嗯,给老大人家拜年。”王满银应着,很自然地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那包“中华”烟,弹出一支,递向田福军。
田福军正要掏自己烟的动作顿住了。他目光在那白底红字的烟盒上停了一瞬,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笑着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刻点燃,而是拿到鼻子下深深嗅了一下,赞道:“‘中华’?这可是好烟啊!难得,难得。”
他说着,把自己那包刚掏出一半的“大前门”又塞回了兜里。
王满银划着火柴,用手拢着递过去。田福军凑近点了烟,深吸一口,乳白色的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开。“这烟可稀罕着,你小子有门路……。”
他品味着,看向王满银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看来满银你今年光景不错。”
“托你的福,这烟是别人送的,咱也尝尝好烟不是。”王满银嘿嘿一笑,含糊地应了一句,自己也点上一支“中华”。
旁边的田晓霞早已蹦到兰花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音清脆得铃铛:“兰花姐!你这围巾真好看!我们是坐我爸单位的车来的,一大早就被我爸叫起来了,困死我了!不过村里比城里好玩多了!”她叽叽喳喳,浑身洋溢着过年的兴奋。
兰花被她的热情感染,眉眼弯弯,隔着围巾说:“晓霞这身军装才精神哩!像个小战士。”
田晓晨也走上前,礼貌地叫了声:“满银哥,兰花姐。”他说话时带着点学生气的腼腆,不像妹妹那样跳脱。
几人便一起沿着村道往里走。王满银推着自行车,和田福军并排走在前面说话,兰花和田晓霞挽着手跟在后面,田晓晨提着礼物走在最后。
“年前润叶和少安回来,”田福军吸着烟,随口说着,“晓霞就嚷嚷着早点来村里玩……。”
“你们领导怕不得闲?”王满银问。
“初五前得闲。初五后就有的忙”田福军笑道,又看了一眼王满银,“少安在县里学习,进度喜人。我听润叶说,你给他安排了学习方法,很管用,真看不出,你还有这能耐……。”
“啥能耐,少安本来就是读书的料,自己又肯下功夫,我们只是锦上添花。”王满银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