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从停车地把自行车骑了过来,自行车后座边右侧挂着个大竹筐,这竹筐在停自行车的地方买的,花了五毛钱,能挂在自行车右侧,不耽搁坐人。
在兽医站墙角和兰花一起把今天买的东西仔细塞到大竹筐里,满满当当。
兰花先前还担心这么多东西,不好拿呢,现在倒好,侧挂着的大竹筐全装下了,她就背着个挎包,里面有些小物件,比如小镜子,小梳子,小剪刀之类。
当然还有王满银大手大脚给她爸买的那个老贵的烟枪,烟枪有二尺长,用油纸包裹着,露出一截在外面。
收拾妥当后,王满银先跨坐上去,拍了拍后座上铺着的软垫:“兰花,上来,咱得走快些。”
兰花“嗯”了一声,侧身坐上去,犹豫了一下,这回没抓衣襟,伸出胳膊,手轻轻环住了王满银的腰。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让她心里莫名地踏实。
王满银脚下一用力,自行车便窜了出去,速度快得让兰花忍不住把脸贴在了他后背上。
“坐稳了,咱们得快点赶。”王满银脚下使着劲,车子速度越来越快?。
约莫傍晚六点,太阳快要沉到山峁后面了,晚霞把天边染得一片橘红。
王满银骑着车,拐进了石矻节公社的地界。二十多里的土路,中间还有上坡下坡的,硬是让他使劲蹬了两个小时,汗珠儿洒了一路。
幸好这辆永久二八大杠质量好,稳当的很,平路时,当花还能腾出手来,用毛巾给他擦汗。
这时间点,公社的缝纫机社肯定下班了,但他不慌。车子径直骑到缝纫社组长刘姐家的院坝里停了下来。
前段时间,刘国华就先带他到刘姐家来认过门。刘姐的男人在公社当干事,和刘国华认识。
石圪节缝纫机社,属于挂靠在公社供销社名下的集体性质的生产组织 。
缝纫社的成员是家里有缝纫机的公社干部和供销社职工家属。为了解决公社人员的日常缝?和裁缝新衣服创办的。
刘姐是手艺最好的,还去县里缝纫机社学过一段手艺,所以当了组长。
王满银在院坝里喊了声:“刘姐,在家不?”
刘姐从屋里出来,看见他笑了:“是满银啊?这时候才过来,布料准备好了。哟还带了对象过来”
刘姐年约四十来岁,穿得干净利落,举止也大方得体。
“今个在米家镇耽搁了,这不找上你家门了。这是我对象兰花,来量尺寸,做身嫁衣,赶后天用。”
王满银拉着兰花随着刘姐进了屋,“料子带来了,样式也有,你给瞅瞅。”
刘姐老早就瞅见了兰花手里拿着的布料,等“绵伦花达”呢子面料摆上炕桌,刘姐眼睛就亮了。
她上手摸着,爱不释手:“哎哟,这可是好东西,上海货,原西县城都没有,满银你可真舍得买”
王满银没多废话,直接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来是一张衣服设计图,旁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他指着图样说:“刘姐,这是我从市里朋友那儿弄来的新嫁衣样子,按列宁装改的,绝对正经又时新。
你看这领子,是西装领,精神!腰身这里微微收一点,下摆稍微放开,显身段又不扎眼。盘扣用同色料子盘成‘同心结’,寓意好。口袋盖带点弧线,不死板。”
刘姐凑近了仔细看,嘴里不住地赞叹:“还是大地方花样多,这样子好,又大方又提气!”
这西装领俏,比列宁装好看。收腰也中,不显胖。就是这盘扣,得费点功夫。”
“刘姐手艺好,肯定能弄好。”王满银说,“后天晌午能取不?大后天办事。”
“你小子,净赶趟。”刘姐笑着拿过软尺,“站好,我量量。”她给兰花量了肩宽、腰围,又给王满银量了尺寸。
王满银给自己定的一身则是普普通通的藏青色列宁干部装,中规中矩。
“你这身干部装简单,明儿就能好,你的得后天,盘扣费时间。”刘姐给王满银量尺寸时说。
“中,那就后天来取。”王满银把布料和图纸留下,“麻烦你了刘姐。”
两人量好尺寸,放下布料和图样,也没多停留,便又匆匆离开刘姐家院坝,跨上自行车,朝着双水村的方向赶去。
兰花还环着他的腰,头挨着他的后背。今天她有些像做梦,能感受到王满银对她那份深沉的爱,就如她爱王满银一样,深入骨髓。
风从耳边刮过,月儿已从山峁间升起。她轻哼着歌,想象着嫁入王家后的幸福生活。
“满银,今天在兽医站买的那头牛,能医好吗?”
“能。”王满银答得干脆,“快的话,说不定等咱办事那天,让它给咱拉嫁妆。”
兰花“噗嗤”笑了,把脸埋得更深。夜风吹过庄稼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路两旁的白杨树影影绰绰,像在守护着这对赶路的人。
王满银驮着兰花骑到双水村孙家坡底时,天已经擦黑了。
东拉河对岸的土公路上,偶尔还有从自家自留地收工回村的社员扛着农具,慢悠悠地走着。
自行车轮子碾过河滩边的碎石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车刚在坡底停稳,院坝上就传来兰香脆生生的喊叫:“姐!姐夫!你们可算回来啦!”
话音刚落,孙少平就带着兰香一溜烟从土坡上跑了下来。
兰香像只小雀儿,扑到自行车前,抓着兰花的手叽叽喳喳:“姐,咋这晚才回来?妈都念叨好几回了,说米家镇路远,怕路上不太平哩!”
兰花被妹妹晃得身子微倾,脸上带着倦意,却还是笑着:“没事,路上顺当着呢。”她说着,利落地从后座上跳下来,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
少平话不多,上前搭了把手,帮王满银稳住车后侧的大竹筐,三人一起将自行车推上了坡陡的院坝。
今儿个孙家院里比往常热闹。兰花要出嫁,几家关系近的婆姨、娃娃都过来帮忙筹备嫁妆。
旧窑门口,孙玉厚老汉正陪着田福堂、孙玉亭和金俊海站着说话。几个老汉嘴里叼着烟袋,烟雾缭绕中,目光都投向了刚上院坝的小两口。
新窑那边更是热闹。孙母、田福堂婆姨、金俊海家的,还有和少平同岁的金波、田福堂的小儿子润生,以及跟兰香耍得好的金秀,都聚在窑口。
孙玉亭的婆姨贺凤英今年跟少安闹过不愉快,还被锤的不轻,脸上挂不住没来,只打发大女子卫红过来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