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川和徐治功相互看一眼,心中同时对王满银这种不居功的态度欣赏起来,王满银提出的这套方案,如果由公社提出并做成推广范本,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亮眼政绩。
徐治功拍拍王满银的肩膀:“满银同志有觉悟啊,还有啥都说来听听,我们记着你的情。”
大家心里都明白咋回事,这王满银以后如果进官场,绝对混得风生水起。
王满银似乎有点小激动:“公社推广方案出台后,由公社干部牵头,至于技术方面让王欣花主持,没人比她更合适,人年轻,有文化,而且堆肥的所有数据都是她记录的,流程比我熟。再说……”
他看了眼村支书道:“村里也想搞点副业,准备重开瓦罐窑,这个当然得公社领导批准。
我呢,如果公社批准,想去柳林学烧陶技术,咱村瓦罐窑要是能开起来,我们罐子村也能有个进项不是。”
王满仓在桌底下悄悄拍了拍王满银的腿,心里暖得很。他接过话头:“白主任、徐副主任,满银说得对。
咱罐子村穷怕了,别的村都有副业,就咱村没有。老祖宗的瓦罐窑荒了好些年,要是能恢复,村民也有个盼头。想请公社给点政策支持,让满银去柳林学技术。”
白明川和徐治功都面色有些为难。端着酒杯没动,白明川沉吟着:“恢复瓦罐窑可不是小事,早年也试过两次,都因为技术不行黄了,钱也打了水漂。”
王满银赶紧接话:“主任,咱们不要公社资金,只要政策支持。这瓦罐以后烧制出来,至少得卖到县里去不是。没公社担着,革委会说抓就抓的…。
我呢,先去柳林学完技术,先搞小规模试生产,成了再说扩大的事。要是不成,也不浪费公社一分钱,就当村里多误几个工分而已,我们农民有的是力气。”
白明川和徐治功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徐治功笑了:“要是这样……倒可以试试!你们村的瓦罐窑确实是可惜了,想以前…,那可闻名整个陕,甘,宁。”
徐治功也唏嘘不已,他又抬起头说道“回公社我们就研究一下,给你们下个书面文件,政策上支持你们!只要能搞成,公社肯定帮衬。”
罐子村众人大喜,王满仓脸上笑开了花:“太好了!谢谢领导!来,满银,给领导敬酒!”
酒过三巡,饭也吃罢。这时日头西斜,白明川和徐治功推了自行车,跟王满仓等人道别,顺着土路往公社去了。
临走时,白明川握着王满银的手说:“你是个有觉悟的好青年,以后到公社,来我办公室坐坐,我有好烟好酒……”
王满银带着点酒劲,只剩下点头。他今天可没少陪着喝,酒量可比不过这些“酒精沙场”的老运动员们。
散场后,他脚步发飘地往家走,天空都有点打转,但还好,认得回家的路。
远远的,似乎见到自家窑洞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幻觉,因为其中一个是她心爱的兰花。
兰花和少安正站在新挖的窑洞前比划着什么。少安手里还拎着镢头,兰花脚边放着个布袋子。
“你们…咋来了?”王满银立刻快走几步,有点踉跄。
兰花转过身,脸上带着笑:“下工早,和少安来看看新窑挖得咋样了。少安说你一个人挖得慢,想过来搭把手,呀,你喝酒了?”
兰花见王满银身子有些不稳,立马上前扶住他,浓烈的酒味直冲鼻头。
少安嗅了嗅空气:“还是包谷酒!姐夫,这是有啥喜事?”他现在也对王满银有很大改观,也开始叫姐夫了。
王满银嘿嘿一笑,跌撞着推开窑洞门:“进来坐…,慢慢说。今天可是双喜临门……”他头脑还是清明的。
孙少安却扛起镢头,往新窑里面走:“你和姐先唠会,趁天还没黑,我去多挖两锹土。”他没忘记自己来干啥的。
王满银想去拦少安,不想兰花拉住他胳膊,指了指地上的布袋子:“我从家带了点去年的枣子,你尝尝。”她眼睛里满是爱意。
说话间,新窑里传来镢头挖土的“砰砰”声,那力道和声响,比王满银挖时更有节奏感。
王满银摇了摇有些酒精上头的脑袋,按住想去解布袋的兰花道:“你们还没吃饭吧……?”
“我和少安来,下了工,回家吃了两馍过来的,不饿……”兰花看王满银有些不稳,连忙手上使上劲,搀扶住他。
“那等于没吃一样,走,进屋,做点吃食……家里还有白面……有鸡蛋……”王满银伸手提起那口装枣的布袋,然后拉着兰花的手进了窑洞。
现在的窑洞比王满银刚穿来那会强了太多。洞壁重新涂抹了草泥、黄泥层,又用木抹子反复压光,现在墙面看上去光滑又结实。
火炕也修缮了一下,席子、褥子和棉被都换了个遍,看着干净又整洁。
最里面是储物间,厨房设在窑洞内部炕头部位,灶火与炕紧密相连,做饭时产生的烟火能顺着炕洞蔓延,最后从窗边烟道出去。
王满银拉着兰花到了厨房,指着一角的粮食瓮道:“最中间的是白面,你多做些面条吃。”
厨房灶台侧面一角有两三个粮食瓮,分别存放着小米、白面和玉米面等主粮。
王满银可不想委屈自己,吃那拉嗓子的粗粮。靠墙角放着一只大水瓮,上面盖着草编圆盖。瓮边搭着一块葫芦瓢。水瓮旁还有些瓜菜,零零散散一小堆。
兰花低声抗议:“我们真不饿……”
王满银没理她,又从一角的小瓮里掏出四五个鸡蛋,放到灶台上,说:“你自己做,油盐在灶角,别省,不然我锤你……”说完就转身上了炕,今儿个喝得有点晕乎,得上炕躺躺。
兰花没有再说拒绝的话,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她小跑两步将王满银扶上炕,顺手脱下他的鞋子。
“满银,你对我真好!”她的声音很轻,她能真切感受到男人的真心实意。
王满银躺在炕上,看着兰花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心疼。但现在架不住酒意上涌,眼皮打架,便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呼噜声响起。
兰花听见呼噜起,走到床边帮王满银盖好被子,站在炕边瞅了他一会儿。
男人呼噜打得匀实,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她抿嘴笑了笑,转身轻手轻脚去了厨房。
她掀开粮食瓮的盖子,白面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旁边瓮里舀了一大瓢玉米面,只掺了一小瓢白面。全吃白面太奢侈了,二合面就挺好,满银不会怪她的。
水和面搅和成面絮,她挽起袖子揉面。手心贴着凉津津的面团,一下下压得瓷实。揉到面团光滑不沾盆了,她扯过搪瓷缸里浸着的湿布盖在上头,让面醒着。
外头新窑里传来镢头刨土的声响,一声接一声,闷闷的。兰花撩起衣襟擦把手,从屋里拿了把蹶头,然后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