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满银想到队里来上工,村里也不能拒绝他,别管他以前名声怎么样,总归他还是村里的村民。
明天早上到操场说也行,但今晚带着酒上门,那么就有些说道的事了。
里屋堆着半屋子麻袋,王满江点亮煤油灯,光影在麻袋上跳跳:“满银,你怕从没干过农活,你这细皮嫩肉的,现在队里正是准备春耕的时候,重体力活多。
像翻地,耙地,平整土地。还有积肥,送肥,清理田间沟渠啥的,你怕吃不消…。
剩下的选种,晒种,都是妇女和老人干的,而农具检修,又是几个有手艺的老汉在做,你说,你能干啥?
不说满工分的重体力,就是八工分的堆肥你能扛住?
叔,我虽说白净,可也不是纸糊的。我这体格,就算一时吃不消,但循序渐进,我相信我还能适应的
王满银也一脸正色,又拍拍胸脯,再说我这几年在外头逛,也不是瞎逛,在外面也学了些新技术。说不定对生产有帮助,多多少少能算技术工种…
你能有啥技术?王满江盘腿上了里屋小炕,宝贝的将酒在两人中间一放。然后一脸怀疑地说
“虽说你读了初中,但学校可没教种地的技术,可别胡咧咧,到时误了春耕,可不是责骂两句能了的事…”
王满银也不恼,认真的说:堆肥,我就懂一些,咱村现在以单一的人畜粪便,秸杆,在外随便一撂,依赖自然发酵,堆体大小,翻堆频率全凭经验。
这样的话,堆肥的温度不足,导致腐熟不完全,又因淋雨,透气性差,产生病菌,虫卵残留等。生产的堆肥效果差,时间长……。”
王满江眉毛一皱,这王满银和他说的一套一套的,什么自然发酵,翻堆频率,腐熟不完全,虫卵残留……,等,听上去像那么回事,有种听下乡的专业农技人员的口吻,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可有些别扭。
王满银还在继续述说“哥,我可知道个朵垛式和“槽式”堆肥法,两个月就能用,肥力还足。
扯淡!你跟我吹啥牛,还堆肥技术,你怕看见肥料,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王满江烟袋锅敲得炕沿邦邦响,还有你说两个月就能用,你当是蒸馍呢?说熟就熟!
您听我说完。王满银掰着手指头,哥,我骗你干啥,我可是队里人,哪敢胡咧咧,其实这没啥难度,就是粪肥掺果树枝条、烂菜叶,堆成梯形垛,五天翻一次。温度上来快,腐熟透,种玉米起码多打两成。
王满江眯起眼:跟谁学的?他看王满银脸认真样,又不由不相信,将信将疑的问,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表情。
原西县农技站有我初中耍的好的同学。就是石圪节公社刘家……小子。去年我去他那玩,他正跟着市农研所的在做堆肥实验。
我可是全程跟踪学习了的,比他还上心,当时我就想着,咱村里堆肥,就用人畜粪便,秸杆,炕土,杂草这些,种类少不说,处理还粗糙。
我可看见了,也跟着学习了,像果树技条啥的农业废弃物都能加进去。
还有堆肥工艺,咱们现在是露天堆垛,自然发酵,效果当然差。他们用“朵垛式”式者“槽式”堆肥,通过定期翻堆控温发酵,能解决氮素,肥力不足,腐熟慢的问题,养分还高还均衡”
王满银看着对面王满江眉头高高皱起,又说道,他们在原西的试验田去年亩产提高二成……。
“你别乱说,能提高两成产量?”王满江终于露出吃惊表情,眼睛睁得铜铃大,嘴里喷出的口气,薰的王满银往后一仰。“你说的这些,可有真实依据……”他心在急剧跳动,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王满银十分肯定的点头,“哥,我哪敢骗你,再说可以先做实验,我带一个堆肥小组,两个月后,农作物追肥也用的上,夏收时,肯定能看到效果……”
煤油灯响着,王满江盯着酒瓶出神。
半晌,他拧开瓶盖抿了一口,辣得直咧嘴:明天你去堆肥组。你带一个小组……,要是真管用,给你记满工分。要是不管用......,你给我去干重体力活……,累死你个……
哥,你放心,技术我都掌握了,肯定不让你失望。王满银抢着说。
王满江又灌了口酒,突然叹气:今天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如果堆肥有效,可算立了大功,到时技术推广……,也算有前程的事。”
这上工的事定下来后,两人间的气氛松快下来。
王满江又说起村里收入少,全村人缺衣少食的事,现在公社号召各村想办法搞副业,提高村民生活水平的事,他垂头丧气道“满银啊,咱村副业可愁死人。今儿村支书王满屯从公社回来,说别的村的副业搞的红火,就隔壁双水村,中秋后的枣子,都能卖二三百,可咱罐子村,屁都没有。真是破罐子破摔。
他又看着王满银“你也算村里的“文化人”,又脑子活,见多识广,你说有什么办法……。”
王满银听了,心里琢磨着,试探着说:哥,咱村东头那破瓦罐窑......以前可是生产出远近闻名的瓦罐,你说……
快别提那晦气地方!王满江摆摆手,五八年大炼钢铁烧坏三窑,赔得裤衩都不剩。
那也得想办法,我们村好歹有底蕴。王满银压低声音,我在山西见过新式小窑,烧陶器比老法子省一半柴......,质量还好……。
“别想一出是一出,村里可经不起折腾,那个敢打包票,让瓦罐窑起死回生,你个怂货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王满江狠瞪了王满银一眼。
“那我再想想”王满银有些无奈,又不死心的道“哥,如果堆肥的事成了,能不能让我去山西学习烧窑技术……,我私人出钱去,村里开介绍信……。”
院外突然传来狗叫,王满江了一声。两人竖起耳朵,直到狗叫声远了,王满江叹了口气。才压低嗓门: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你先把手头堆肥弄好,有成绩了,到时你说啥都好使......
离开时,王满江硬塞给王满银两个玉米馍。月光下,王满银啃着馍往家走,盘算着明天堆肥要用的材料。路过废弃瓦罐窑时,他停下脚步——那些塌了一半的窑口在月光下像张着嘴的怪兽。
回到家,他从取出新买的毛巾,就着凉水擦了把脸。油灯下,他翻开从公社顺来的《农村科技手册》,手指头在堆肥技术那页摩挲着。他脑海里有更先进的技术,慢慢来吧。
远处传来夜猫子叫,王满银吹灭灯,躺在炕上盘算:先挣工分娶兰花,再慢慢折腾瓦罐窑......,他总要发光发热吧。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格子。王满银翻了个身,土炕硌得他肩膀生疼。比起前世办公室的皮椅子,这日子苦得像黄连,可心里头却莫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