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爸说,给你弄到了去黄原师范的名额。你有啥想法?”田福堂开门见山,眼睛紧盯着女儿的反应。
润叶愣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这么快?不是说要等毕业后吗?”
“你二爸有门路。”田福堂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又夹杂着些许担忧,“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去了那边,得好生学习,别辜负了你二爸的一片心。”
润叶低下头,脚尖蹭着地上的土疙瘩:“我知道……就是,就是有点突然。”
田福堂叹了口气:“娃,这是多好的事。你能去黄原读书,是大造化。”
说着话。田福堂从挎包里拿出一卷钱票来。递给润叶。说。“这些钱拿去用,别亏了自己。”
“上次你给我的还没用完呢。”润叶摆手拒绝。
“给你就拿着,你看你穿的一身,还没刚才那个女娃好。家里又不缺你这点开销。”田福堂看着女儿一身朴素的衣服,皱着眉。
田福堂将钱票塞到女儿手里,对女儿说“进去吧,我还得去和少安说一声。我先回去了,免得他找我。”
正准备转身回学校的润叶,收回迈向校门的脚步。扭过头来,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少安哥?他也来了?”
“嗯,今早就是坐他自行车到县城的。他今儿去农技站有事。。”田福堂没有注意到女儿瞬间亮起来的眼神,自顾自的说。
“今年他家运道不错。才养半年的猪,就一百四五十斤了。少安又跟着县里的刘正明搞蚯蚓喂猪项目,说不定有个前程。兰花也找了个好对象。现在他家正在掏新窑,让村里人羡慕的”
这么多信息,听得润叶张了张嘴,似乎想打听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只轻声问:“少安家有自行车了?”
“是王满银的,也就是兰花的对象,以前是罐子村的逛鬼,和兰花好上之后,换了个人似的,老实在村里上工,前段时间还去了柳林学烧窑,看来是个有本事的。”田福堂有些唏嘘。
他又冲女儿说。“进去吧,别耽误了学业。三点钟就得跟着车回去。时间紧着的。”
田润叶没有动。他问“少安哥,骑车带你到县城这么远,有没有累着?”
“累啥,他小牛犊子似的。一路上骑的飞快。”
田福堂想起爬坡时的情景,不由得感慨,“年轻就是好,那么陡的坡,他推着车都不带喘大气的。把我累得够呛,哎,老喽!”
操场上传来集合的哨声,润叶回头望了望,还是没动。
田福堂摆摆手:“你去吧,别耽误了劳动。我得走了,别误了别人发车。”
润叶眼神闪烁一下,忽然说:“大,你来趟县城不容易,我下午不去劳动了,送你上车,能多陪你唠会嗑。顺便去二爸单位,问一下进修的事。”
田福堂“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闺女少上一节劳动课没啥大事,再说,多和闺女多待一会,是应有之意。便问“那,你要不要去请个假……?”
“不用”田润叶回答的很干脆“丽丽会帮我请假的,她知道你来了,多陪陪“大”是人之常情”
田福堂眉开眼笑,还是闺女贴心。两人并排着朝县农技站走去。
日头正毒,晒得土路面发烫,街边几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耷拉着。
润叶拿手绢擦着额角的汗,状似随意地问:“大,最近村里有啥新鲜事不?”
田福堂有闺女陪在身边,兴致很高,闺女这一问,他话匣子就打开了:“可不是有嘛!……”
他讲了村里今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新鲜事
“孙少安那个二杆子货,前阵子把他二妈贺凤英给捶了!”
润叶猛地停住脚,眼睛瞪得圆圆的:“啊?少安哥打他二妈?为啥呀?他二妈那么厉害,还不得闹翻天。”
“厉害啥,也就在孙玉厚两口子面前撒撒泼,另外,她还敢朝那个呲牙!”田福堂满脸不屑,
“还不是因为孙家兰花和罐子村“二流子”好上了,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影响了他竞选村妇女主任!”田福堂其实打心底瞧不起孙玉亭两口人。
“那天骂得实在难听,少安从地里回来,抡起拳头就锤她——你是没见着,把贺凤英锤的嗷嗷叫,哭爹喊娘的!”
他说着竟嘿嘿笑起来,“自打那以后,贺凤英见着孙家人都绕道走哩!”
润叶“呀”了一声,眼里闪过惊讶,嘴角却悄悄上翘。但嘴里却说“那少安哥打人,又是长辈,会不会在村里,影响不好!”
“影响啥,大家心里明镜的很,本来就她贺凤英无理取闹!”田福堂摆摆手,“要我说,玉厚老汉就不该惯着玉亭两口子,贺凤英那婆姨早该收拾了,劳动不像样,家里不像样,还有脸说别人家的事……,少安这回血性的很,是条汉子……”
田润叶眼都眯成缝,她似随意的捧着父亲说话。
田福堂也说得起劲。:“公社推广垛堆肥,少安是学得最快最扎实的,他带人在村里堆的肥,可是受到技术员认可的。
村里的小麦亩产多了四五斤!别瞧这数少,村里人好歹多吃两白面馍。公社书记在大会上都夸了,说双水村推广学习最认真。我估摸着秋收时,玉米谷子还得增产不少。他是有能为的。”
润叶点点头,心里像揣了块暖玉。她知道少安哥是个顶聪明的,只是以前没机会施展。
“还有他家那口猪,简直成了村里的稀罕物。”田福堂咂咂嘴,“才养半年,就一百四五十斤了,膘厚得很。年底怕是能上二百斤,评个一等猪没问题。”
说到这儿,他瞥了眼润叶,压低声音:“这次他来县城,应该是辅助农技站的刘干事搞啥蚯蚓喂猪出成绩了。
我瞅着这趟来县城的架势,这事怕是不简单。弄好了,说不准能给少安真有大机缘,啧啧!”
润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她赶紧跟上,指尖有些发烫:“真的?那可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田福堂叹了口气,“这后生,命里该有这一步。以前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爹玉厚愁得头发都白了。现在好了,新窑正掏着,猪也喂得好,兰花也寻得良人,少安要是再能成个事,孙家就算熬出头了。”
润叶没再说话,只是步子轻快了些。路边的白杨树叶子被晒得打卷,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可她觉得,这日头好像也没那么毒了。
远远望见农技站的土墙大门,心里不由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