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脸,泥一道汗一道的,倒显出几分精神。“掏孔新窑,兰花嫁过来,总不能还住这破窑。”他指了指旁边码着的土坯,“一个人慢慢抠呗,急不来。”
刘正民蹲在窑口边上,掏出包黄金叶递过去一根。“够宽敞,比一般窑洞宽出半尺。”
他划着火柴帮王满银点上,“窑口的石料、门窗的木料有着落没?要是没谱,我让我爸在公社给你寻寻,都是正经松木,价钱保准公道。”
王满银吸了口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那可太得劲了。我本想先把窑坯子挖好,等喊窑工来时再想辙。你这么一说,倒省了我不少熬煎。”
他把镢头往墙根一靠,“进屋说,刚焖了小米粥,还有白面馍。”
窑洞里就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忽闪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王满银从灶房端出小米粥和白面馍,一碟腌萝卜条,又炒了盘鸡蛋,最后摸出瓶包谷烧,“咕咚咕咚”往两个粗瓷碗里倒。
“我挖窑归挖窑,嘴可没亏着。”他指着白面馍嘿嘿笑,“这要是让村里人瞅见,保准骂我败家——不过咱不在乎,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刘正民也不客气,抓起馍就往嘴里塞。这白面和小米还是前阵子他捎过来的,知道王满银这“逛鬼”向来吃不了苦。
两人边吃边聊,从堆肥说到春耕,从村里的闲活到石圪节的集市,笑声在窑洞里回荡。
等碗里的酒见了底,刘正民按住王满银要倒酒的手:“今儿有正事。”
他从挎包里掏出报告,推到炕桌上,“你给瞅瞅,这是我写的堆肥报告,没啥差错就报上去了。”
王满银拿起报告,就着油灯翻看起来,纸张哗哗作响。他眉头渐渐皱起来,手指在纸页上敲着,时不时“啧”一声。
“这任务背景写得太飘。”他指着其中一页,“你得说清是因为把市农科所下的文件放在心上,时常到村里走访,才有一些眉目,目标得具体——比如实验设想增产多少,周期多久。
数据得表格化,升温曲线没标时间点,翻堆次数和温度变化对不上,看着糊里糊涂的。”他蘸着酒在炕桌上画了个框,“这么弄,一目了然。”
刘正民愣了下,手里的馍都忘了嚼:“我……我都是照着站里以前老报告和王欣花的记录还有你说的要点写的……站里他们写的报告更拢统。”
王满银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他们不严谨。这可是你自已的事,怎么能像完成任务一样呢,要写就滴水不漏,让上面大吃一惊…。”
“你知道报告怎么写?”刘正民疑惑。
“我是谁!罐子村天才,在学校里就比你成绩好”王满银一脸傲意。
他那副得瑟样,看得刘正民直想笑。
“我去你们农技站,闲书没少翻;县图书馆也常去,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王满银又补充着说
刘正民心里头那点轻视早没了,父亲说得对,王满银是真聪明,只是以前没把心思用在正地方。他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请教:“那你说,这报告该咋改?”
“任务背景得把市农科所的文件拎出来,再说说你跟着市技术员干活时的琢磨,结合农村的实际情况,显得你是动了脑子的。”
王满银掰着手指头数,“实验过程得写调整——比如一开始配比不对,后来咋改的;翻堆时机不合适,又咋调的。技术方案得拆开来,物料配比、翻堆时机、温度控制,一样样说清楚,百分比得精确到个位数。”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把两人的脸照得亮了亮。刘正民赶紧摸出钢笔,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写,王满银说的每个字都懂,可连起来就透着股专业劲儿,比站里的老技术员说得还透彻。
“最要紧的是数据表格。”王满银把最后一点酒倒进碗里,
“从收原料那天起,每次翻堆的温度、湿度、颜色变化,都得能对上。追肥后的苗情更得细——哪天出的新叶?
茎秆粗了几毫米?缺一个数,这报告就立不住。”
他把报告往刘正民面前一推,“得像条链子,一环扣一环,让人挑不出错。”
刘正民看着报告,又看看王满银,突然觉得眼前这“逛鬼”陌生得很。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紧:“满银,你帮我拾掇拾掇这份报告?”
王满银挑眉瞅着他。
“木料的事我包了,让我爸在公社给你弄最好的松木。”刘正民赶紧说,“再给你弄几包水泥,咋样?”
王满银摆摆手,抓起馍咬了一大口:“那还差不多,水泥可不能少,木料的事上心就行。我这窑洞可得弄好了,让我的兰花高兴”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大”这点能耐还是有的,等报告交上去,我就给你将新自斤车骑来,答应你的钱票也不会少…”刘正民拍着胸脯。
王满银又指了指报告,“明儿你去借王欣花的本子,我照着数据帮你顺顺。不过话说在前头,你自己也要把这些数据烂熟于心,整个实验流程弄懂——咱弄就弄扎实了。”
“没问题!”刘正民端起碗,跟王满银碰了下,“我明儿一早就去借本子。满银,这情我记着。”
王满银嘿嘿笑,没接话,只是把酒一饮而尽。
油灯的光在窑壁上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窗外的风刮过黄土坡,带着点暖意,像是在催着日子往前赶——赶向一个有新窑洞、有好收成、有奔头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