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弟弟孙玉亭这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让孙玉厚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啥堵住,就那么直挺挺站着,手紧紧攥着锄头杆,指节都泛了白。
双水村就这么大,村里人什么德行,那个不知道,田福堂看着这个刚被自己提拔上来的村支部委员,也适当得给点面子。
现在这光景,知道再闹下去没个完,孙玉亭丝毫占不到好,也不愿让孙玉厚这个老哥难堪和难受。
他往旁边挪了两步,对着围观的村民扬声道:“都散了都散了!看啥热闹?家里没活计了?春耕等着喝西北风?”
村里民兵们也跟着吆喝起来,象征性的舞了两下示威用的枪杆子。
村民们本就看够了戏,听书记发话,嘻嘻哈哈地就往四下里走,嘴里还叨叨着刚才的热闹。
眼神中都是对孙玉亭夫妇的不耻,那讽刺的言语也让孙玉亭面红耳赤,今天真是丢了大面子了,今后还怎么上台做革命宣讲……。
田福堂这才转向孙玉亭,看着他脸色青红不定,烟锅子往他面前一指:“玉亭,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咋就拎不清?
你哥一家子啥脾性,村里人谁不知道?老实得跟地里的黄土似的,不是逼到份上,能动手?”
他又指向还坐瘫在地的贺凤英叹息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你们得自已反思……。”
他顿了顿,又道:“少安打长辈,这无论什么理,都说不过去。我会狠批他的。
但可凡事得分个是非曲直,你媳妇先上门骂得那么难听,换谁也忍不了。
这事儿双方都有责任,当然,细节还得等调查清楚再下结论……。”田福堂不自觉的又打起官腔。
孙玉亭今天丢了面子,还丢了里子,尤自不服,还想犟嘴,田福堂眼一瞪:“犟啥?你媳妇脸都肿成发面馍了,还不赶紧送卫生室擦药?
乡下农村的,拳头碰拳头的事,多大点光景?再磨蹭,脸都要烂了!”
贺凤英一听这话,不由悲从心起,哭得更凶,却也知道再闹没啥意思,终于哼哼唧唧地被孙玉亭扶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村卫生室挪。那狼狈模样,怕十天半月没法再见人,今年的好女主任也随之风吹蛋蛋凉。
村里看热闹的人群彻底散了,田福堂又挥退了村民兵小队,才走到脸色同样难看的孙玉厚跟前,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哥,你也别憋在心里。你那弟弟和弟媳,就是被你惯坏的!你看把少安憋屈成啥样?他们俩,该打!”
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少安打长辈,这规矩上不对。如果在以前,不打断两条腿,是过不去的,但现在是新社会,还是要讲理的。
其实,玉亭两口子,要挨打,也是该你和嫂子动手,你们打得理直气壮,不敢心痛他们,他们敢还手,我田福堂第一个不答应,整不死他们!”
孙玉厚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唉,都是一家人……,这……,”
“一家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田福堂打断他,忽然笑了,打趣说道:
“刚才我瞅见那个罐子村的王满银,背着捆猪草,跟着兰花往你家去了。
走,咱也去瞅瞅。兰花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女子,别迷了眼。我替你掂量掂量这后生。刚才我也注意到他,没旁人说的那么不堪,当然……,”
孙玉厚脸上一阵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今天田福堂表现得很亲热,不像当上村长后,两人关系那么生分,仿佛又回到从前。
以前没和弟弟分家时,他们还住田家圪塔的老窑洞,和田福堂家就隔条小沟沟,下沟上坎就到,两家对门喊声就能应。
那会儿两家关系多好,生活光景差不多,遭遇也相似,还都供着自已弟弟念书,相约一起给地主家揽过工,一起赶着牛车闯山西,在外相互照应着,在家两个婆姨也串门勤得狠,两家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就连他们的儿子闺女,说的是少安和润叶,小时候还光着屁股在一块玩呢,一起成长读书……。
后来玉亭成家后,他搬出了田家圪塔,田福堂弟弟田福军读书出息了,在县里当干部,田福堂也当上了村支书。
两家的日子就像东拉河的水,慢慢岔开了道,越走越远,关系也逐渐疏远,终究门不当,户不对了而已。
田福堂看他尴尬模样,也不多说,伸手拍了拍他被生活压弯的后背:“走,看看去。再说我俩人也好久没在一起喝杯……,我带了好酒”
田福堂拍了拍背后的搭链,传来叮当脆响,像在回应他的言语。
两人一前一后往孙家窑洞走。上坎土坡上的路有些陡,孙玉厚走得慢,田福堂就等着他,嘴里还念叨着曾经的过往,感叹往昔的友情,怎么临老了,这些年有些生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