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没有忘记去鸽子市转一转。
石圪节公社的鸽子市设在公社外一处崖沟里,两边出口栽着大片榆树林,正好做遮挡。
高处还有专门放风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提前示警。
其实这村镇的鸽子市,早就是半公开的集市了。公社的派出所,民兵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何况这鸽子市和石矻节公社的干部们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集市里,大部分都是附近农户来售卖自家的农产品和手工艺品,像家禽、鸡鸭蛋、小猪崽、羊羔啥的。
还有卖粮食、青菜、烟叶的,手工编织的柳条筐、簸箕、篮子之类,当然也少不了倒腾票证的二道贩子,和后世集市倒也没太大区别。
王满银以前可是这儿的常客,熟门熟路得很。今天的鸽子市比他想象中的热闹,可能是农闲的缘故,竟有种人满为患的感觉。
他溜溜达达刚进集市,立刻就有几个相熟的人凑了过来。
“哟,满银,今儿个咋有空来啦?”一个穿着破棉袄,头发乱得像鸡窝的瘦高个笑嘻嘻地说道。
“就是说嘛,好些日子没见你这逛鬼咯!”旁边一个矮墩墩的,嘴里还叼着根烟,流里流气地附和着。
王满银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起信息。瘦高个压低声音说:“满银,听说李家洼那儿有批紧俏的布料,你要有兴趣,咱一道去压压价?”
王满银摆摆手,“先不急,我今儿来还有别的事儿。你们最近还知道哪儿有好货?”
矮墩墩吐了口痰,接话道:“刘家堡那边来了几个河南佬,说是修补匠,但私下里想收些老物件,你们村里不少人有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你要能捣鼓些,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
又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凑过来“王满银,今晚老地方有局,来不来,排场可不小……”
王满银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这几个逛鬼身上味道太重,有点冲鼻子。他摆摆手“上次被吓得够呛,先缓缓……。”
“哟嗬,胆子变小了,上次是有人点水,被查出来了,这次放心就是。”
王满银摇着手拒绝,然后又闲聊几句,几人便各自散开了。
王满银在集市里逛着,在一个卖鸡蛋的老汉跟前蹲了下来,手指头拨拉着筐里的鸡蛋。
“老叔,这蛋咋卖?”
老汉抬起皱巴巴的脸:“五分一个,粮票换也行”
“给我来二十个”王满银数出一块钱,又添上半斤粮票,“我没讲价,这半斤粮票,再饶我两个”
“一斤粮票才一毛钱,我吃亏了”老汉嘟囔着,但还是递了两鸡蛋过来。
王满银嘿嘿一笑,把鸡蛋小心地装进带来的草编篓子里,说“老叔,我可是爽快人,你不吃亏。”
说完后,拎着装鸡蛋的草篓子起身往别处逛着。又停在一个卖棉花的摊子前,那棉花灰扑扑的,一看就是自家种的,弹仔也不干净,但这年月不能要求太多。
“嫂子,这棉花咋卖?”
裹着头巾的妇女抬头:“一块二一斤,还要一尺布票”
“我要买十斤,能便宜些吗?你还要布票,价格就有点贵了”王满银讨价还价着。
“供销社里的棉花可要两元一斤,也要布票的,还紧俏的不行,这价可少不了”那妇女头摇的像拨浪鼓。
最后花了十二元钱,五尺布票,买了十斤棉花,另外还出了五毛钱,让那妇女用土麻布包扎成一个大包袱。
十斤棉花可有不小体积,幸好那妇女是个会打包的,她稍微压实后扎紧,裹成个直径30多公分,近40公分高的圆柱状包裹。王满银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在旁边摊位上又花两块钱,买了双新布鞋。鞋底纳得密实,穿上试了试,比脚上这两露出脚趾头的强多了。
穿上就没有再换下来,将原先破鞋挂在鸡蛋蒌边上,准备起身,但又蹲了下来,估摸了下兰花的脚尺寸,又买了双。他可记得兰花的鞋子也破的不行。
等王满银从集市出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他今天收获满满,找了处僻静处,把买来的东西全塞进空间,里面可真是满满当当。
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再停留,抬腿便往回走。
半路上,听见对面山梁上传来苍凉凄苦的信天游:“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咱们见面容易拉话话难……”
歌声哀愁,在黄土沟壑间回荡,王满银不由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山峁上有道挥鞭赶羊的模糊人影。
这地方的人,苦啊,这黄土高原丘壑高远,的确会让人在空旷的塬上忍不住喊几嗓子,吐出心中闷苦。
一个多小时后,王满银就到了罐子村村口。
沿途能遇见放学的娃娃,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还有从集市回来的三三两两村民,手里或多或少都提着些东西。
这时,他遇见了一辆村里的毛驴车,赶车的老汉叫王连喜,是村里二队的队长。车上放着粪耙子、铁锨、扁担等农具。
王满银赶忙打招呼:“连喜叔,您这是干啥去啦?”
“今个二队在村西头整渠……”王连喜勒住毛驴,认真的看着王满银,语重心长地说:“满银啊,叔可跟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整天瞎逛荡了,得沉下心来好好过活,可别对不起你那早去的爹娘啊!”
王满银挠挠头,“叔,我知道啦,我现在正寻思着改呢。”
王连喜点点头,“知道改就好,叔也是看你长大的,别再逛荡了,没有好前程的。”说完,挥动鞭子,赶着毛驴车走了。
王满银没有进村,沿着东拉河往南走,那是去双水村的路。他想去双水村山口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他的兰花。
罐子村口往南走没多远,就能看见一大片废弃的瓦罐窖。
据村里老辈人说,在旧社会时,这里可是远近闻名生产瓦罐的地方,专门生产各种坛坛罐罐,最远能卖到省城和山西那边去呢。
可惜战乱一来,瓦罐窑都给废掉了。解放后,村里想再恢复生产,也烧了几窑瓦罐,可没了手艺好的大师傅,生产出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折腾几次后就放弃。
再后来,也就没再管。现在村里还遗留不少瓦罐,这也是罐子村村名的由来。
现在的王满银在经过这地方时,脚步放慢下来,仔细打量这一片废弃的瓦罐窖。
罐子村这片废弃的瓦罐窖,就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残梦,孤零零地立在村子边缘。
窖顶早就塌陷了,露出参差不齐的豁口,像野兽呲咧的断齿。
四周的土坯墙,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泥皮剥落,裸露出里头粗糙的土坯,像是被岁月揭去了伪装,尽显破败与沧桑。
窖口前,一丛丛一人多高的蒿草肆意疯长,在风中沙沙作响,好似在低声诉说着往昔的热闹和如今的寂寥。
王满银不由自主的走进这片窑区,选了个看着还算完好的窑口,走进窖内。
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厚厚的一层尘土,混着柴草灰烬,每踩一步都扬起呛鼻的尘雾。
墙壁上,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黑黢黢的一片,像岁月留下的抹不掉的伤疤。
曾经用来码放瓦罐坯子的架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木头早就腐朽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落碎屑。
角落里,还散落着几只破碎的瓦罐残片,那粗糙的质地、简单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窑工们辛勤劳作的场景。
遥想当年,这里也曾烈火熊熊,窑工们挥汗如雨,一窑窑精美的瓦罐从这儿诞生,承载着村民们生活的希望和憧憬;可如今,一切都归于沉寂,只剩这座废弃的瓦罐窖,在这平凡的世间默默守望,成了罐子村一段渐渐远去的记忆。
王满银在当农科所所长时,所里有一个实验性质的瓦罐小窑,承接着湘省洞口高沙冷水窑的技术改进项目。
他可是对对烧制瓦罐的生产工艺了如指掌,从选料到制泥,从制坯到干燥、烧制,每一步他都清楚得很。后世的技术对现在的工艺不可同日而语。
今早队长问他村里副业的事儿,如今看到这片窑口,他心里也有了些想法。但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从窑口出来,看看天色,太阳开始西沉。他不敢再耽搁,赶忙往双水村赶去。
(新书刚开,还有很多资料要查,所以写的很慢,大家见谅,可以先收藏,等首秀后再追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