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昂皮斯主星域的喧嚣与光亮,隐藏于一片密集而危险的小行星带深处,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废弃采矿基地,正如同宇宙中一颗沉默的疮疤,苟延残喘。
这里的氛围与昂皮斯的井然有序、高效洁净截然相反。
光线昏暗,全靠几盏接触不良、时不时闪烁一下的老旧照明灯提供着可怜的亮度。
环境杂乱无章,到处堆放着不知从哪个垃圾场或者废弃飞船里淘换来的废旧零件、扭曲的金属板和沾满油污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冷却液泄漏以及某种东西烧焦后难以散去的刺鼻味道。
而此刻,在这个破败基地里唯一还算完整、能勉强封闭的机库中,气氛却并非劫掠成功后的狂喜,反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尴尬又无措的沉默。
十几名穿着五花八门、打满补丁、沾着各色油渍的工装服的男男女女,正围成一个半圆,盯着机库中央那艘线条流畅、涂装高级、哑光深空灰色泽在昏黄灯光下依旧流露出低调奢华的崭新舰船。
这艘船与周围锈迹斑斑、杂乱破败的环境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对比,以至于显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一件被错放在垃圾堆里的艺术品。
这艘船,自然就是爱丽丝那艘刚被偷走不久的「飞梭」。
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一头棕发乱得如同鸟窝、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稚气的少年,正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头痛欲裂、几乎要崩溃的模样。
他看向那个站在最前面、身材高壮得像一堵墙、肌肉虬结但此刻正低着头、不安地搓着一双大手的中年汉子,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压低的咆哮:
“卡恩大哥,我让你趁着上面混乱,去把他们船坞里自己用的、最普通的那种货运拖船开一艘回来……听见了吗?最普通的那种!”
“那种型号满大街都是,零件通用性好,坏了咱们自己也好修,最关键的是不容易引起特别注意!你……你他妈的怎么给我抢了个这玩意回来?!”
他激动地指着那光滑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哑光深空灰涂装,以及侧面那些明显是定制化、一看就技术含量极高的引擎接口和能量线路。
“这玩意,这玩意看起来就他妈的贵得离谱啊!把我们整个基地,连人带设备带这些破烂全卖了,估计都买不起它一个引擎吧?你是不是想把昂皮斯的防卫舰队直接引到我们家门口来?!”
那名叫卡恩的高壮汉子被少年吼得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和无奈,瓮声瓮气地辩解道:“首领……这、这也不能全怪我啊。您在上面吸引火力,虽然又是放广播又是挨揍的,给我争取的那点时间实在太短了,昂皮斯的安保反应速度您又不是不知道……警报响得跟催命一样,我根本没时间仔细挑三拣四啊……”
他指着那艘「飞梭」,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试图证明自己的选择有其合理性:“当时就它!就它停的离出口最近。而且看起来最新、最亮堂、最结实。我一想,最显眼的肯定是最好的,最值钱的!情急之下,脑子一热,就、就把它给开回来了……真的!再晚上那么几秒,巡逻队的脉冲枪就要怼我脸上了!”
那被称作首领的少年闻言,不敢置信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金属碎屑和焦糊味的空气,然后又缓缓地、沉重地吐出,仿佛在努力平复内心翻江倒海的绝望情绪。
他不再看卡恩,开始在那冰冷的、满是油污的金属地板上来回踱步,脚步声在空旷而寂静的机库里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麻烦了……这下麻烦真的大了……”少年喃喃自语,眉头锁得死紧,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焦虑和沉重。
“能开得起这种级别定制私人舰船的人,非富即贵,背景肯定不简单。而且这明显不是昂皮斯官方的财产,极大可能是某位游客或者重要客户的船……我们就这样把跟咱们无冤无仇、毫不相干的无辜路人给卷了进来……这、这完全违背了我们‘萨尔顿军团’的原则!这下可怎么收场?!”
这时,旁边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一直搓着手的瘦小个子成员——莫斯,却不以为然地插嘴道,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首领,要我说,既然木已成舟,船都开回来了,也别想那么多了。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这玩意看着就值钱得流油。咱们想个办法,找个可靠的黑市渠道,把它整个卖掉,或者干脆拆了卖零件!光是这外壳材料和引擎技术,肯定能大大补充咱们组织的活动资金,应该够我们用好一阵子了,还能更新不少装备!”
“闭嘴,莫斯!”少年首领猛地停下脚步,厉声打断了他,虽然年纪小,但此刻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在瞎说什么混账话?!我们‘萨尔顿军团’的原则你忘了吗,我们只是为了向昂皮斯那些背叛祖辈誓言的家伙讨回公道,拿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和尊严!不是为了变成真正意义上偷鸡摸狗、抢劫过路游客的星际海盗!”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成员,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坚持和信念感。
“我们每次行动,目标都仅限于昂皮斯官方的、那些用从我们这里夺走的一切所制作、购买的东西,我们骚扰,我们捣乱,但我们从不伤人,更从不碰无关者的财产!”
“这才是我们和那些真正的掠夺者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区别!如果连这点底线都守不住,那我们和我们憎恨的那些背叛者又有什么不同?!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萨尔顿的荣耀’?!”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理想主义和不容玷污的原则性,让莫斯讪讪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其他成员也大多露出了认同、反思或是羞愧的神色。
少年首领见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无奈:“算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想想办法,评估一下风险,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悄悄把这艘船给送回去吧……虽然风险极大,但总比……”
他的话音未落。
突然,一道清冷、悦耳却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女性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们背后的阴影中传了出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机库里:
“不必费这个功夫了。”
这声音出现得如此突兀,仿佛直接从空气中凝结出来。
所有萨尔顿军团的成员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机库那扇沉重却并未完全关闭的闸门阴影处。
他们甚至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飞船接近的引擎声、或者是入侵警报的尖鸣……
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步出阴影。
金色的长发即便在这种恶劣的光线下,依然流淌着纯净而柔和的光泽,她平静无波地扫过眼前这一群惊慌失措、如同被冻住的“海盗”,最终落在了那艘被他们围在中间、尚未正式命名的,属于她的财产上。
她的目光在那崭新依旧的船体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它似乎完好无损,然后重新回到那位脸上布满震惊、嘴巴微张、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少年首领身上。
她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带着一丝冷意的浅笑:
“因为,我自己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