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尔波因特。
星际和平公司的心脏,一座在虚空中永不停歇搏动的金属星辰。
它并非自然天体,而是由无数代工程师、工人,在琥珀王“存护”意志的感召下(至少公司宣传册是这么写的),用难以估量的合金、贵金属和纯粹的经济力量构筑的奇迹。
从少女此刻所在的观景穹顶望出去,视野被这座巨构城市完全统治。
这里几乎看不见天空。
只有层层叠叠、无限向上延伸的立体都市结构。
巨大的轨道环带如同神只的臂膀环抱着星球般大小的主体建筑,上面密布着港口、工厂和居住区,无数形态各异的飞船如同归巢的蜂群,沿着无形的航道高速穿梭,引擎喷流拉出细长的光痕,编织成一张永不停歇的光网。
更远处,庞大的自动建造平台如同金属的浮游生物,在星尘背景中缓缓移动,将新的模块焊接进这座永恒扩张的巢都。
空气里弥漫着经过层层过滤的、恒温恒湿的“洁净”气息,混合着远处工业区传来的微弱震动和能量流的嗡鸣。
冰冷,高效,令人窒息的宏伟。
这与她记忆中,那被硫磺、血腥和绝望焦土气息包裹的战场,那回荡着战友怒吼与巨兽咆哮的破碎星辰,对比强烈到失真。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上不再是那件嵌满裂痕、沾满干涸血迹和焦痕的战甲。
一件质感极其柔滑、带着温润光泽的银灰色长袍包裹着她,剪裁合体,既勾勒出她纤细却蕴藏着力量的身形轮廓,又透出一种超越时代的简约与高贵。
这是那些自称星际和平公司“VIp客户服务专员”送来的,材质无法与少女脑海中任何一种织物对应得上。
但她感觉不到舒适。
只有一种被剥离了甲胄、暴露在陌生空气中的脆弱感,以及被这身昂贵“囚服”包裹的强烈不适。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握住早已不存在的剑柄。
“女士,有位大人将在三分钟后与您进行全息通讯。”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
她身后站着两名穿着考究制服的女性侍从,姿态无可挑剔,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房间很大,与其说是居室,不如说是一个微缩的顶级展厅。
地上铺着厚实的不知来自什么巨兽的毛皮地毯。
墙壁上流动着展示宇宙奇观的全息画卷。
角落里摆放着造型奇特的古董陈列架,上面陈列着的是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奇异物件。
巨大的水晶桌上摆放着盛在奇珍异宝器皿中的食物,散发着诱人却陌生的香气。
在数个系统时之前,少女醒了,她一睁眼所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而此前最后的记忆却停留在从手中抛掷而出的湮灭弹,若不是仍有触感,她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死亡前的美梦。
门外的侍者发现她醒来后立刻通知了上级,并对她进行了沐浴、更衣等一系列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还在云里雾里的她就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着,随后便是熟悉周围的环境,直到现在。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
房间中央的光线如水波般荡漾,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接近实体的全息影像。
一个男人。
样貌像被一层薄雾遮住般难以分辨,却莫名能感到他的平静,深邃,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感。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致完美的深黑色制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徽章,只有左胸心脏位置,用暗金色的细线刺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却仿佛蕴含着沉重力量的符号——星际和平公司的标志。
这身制服本身就是权力的无声宣告,代表着筑材物流部至高的p48职级,一个在庇尔波因特这座权力金字塔中也位于顶端的层级。
他的影像悬浮在那里,没有背景,只有纯粹的黑暗,仿佛他自身就是一片独立的宇宙。
他没有立刻开口,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平静地落在爱丽丝身上,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评估着每一丝细节。
少女转过身,迎上那双眼睛。
蓝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跨越无尽时光的疲惫、警觉,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她没有行礼,没有问候,只是静静地站着。
如同一柄历经劫难却依旧不肯弯折的古剑。
室内的两名侍从早已深深鞠躬,大气不敢出。
“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女士。”男人的声音响起,音质如同打磨过的冷钢,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却又奇异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欢迎来到庇尔波因特,星际和平公司的家园。希望我们为您准备的居所,能稍许缓解您漫长沉睡后的不适。”
少女沉默着。
她的目光掠过那虚幻的身影,落在他身后那片代表虚无的黑暗上。
家园?不适?这些词汇对她而言空洞而陌生。她只关心一件事。
“我在哪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久未用的滞涩感,但字句清晰,透着一股属于战士的硬朗。
“那个……巨兽呢?我的世界……怎么样了?”
那影像微微颔首,仿佛对她的询问毫不意外。
“您此刻所在,是星际和平公司的总部,一座建立在星际贸易与存护意志基础上的伟大城邦。至于您所询问的巨兽……”
他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根据我们回溯您被发现时琥珀外层附着的生物质残留物,结合星域历史数据库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您所对抗的那无疑是被我们称之为古兽的生物,若我们对这类生物的记载没有出错,它多半已经死去。”
……
好似心头的重担放下一般,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巨大的空茫。纠缠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梦魇,毁灭了无数家园的灾厄,就这样……结束了?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
“那……我的世界呢?”
她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母星,那仅存的、承载着最后千万孩童火种的希望之地!
投影的人影平静无波,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似于“遗憾”的涟漪,一闪而逝,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时间,不知名的女士。”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判决的沉重感。
“您被存护星神的伟力封存于它分离出的神体之中,并非短暂的休憩。根据我们对琥珀内部能量衰变周期、外层附着星际尘埃同位素年代测定,以及最重要的——您体内残留的命途力量与宇宙背景辐射的共鸣谱分析……”
他再次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少女的身体,看到了那跨越无尽时光的刻度。
“您已在那块神体中,沉睡了整整两千一百五十七个琥珀纪。”
“琥珀纪?”
她下意识地重复,眉头微蹙。这个词对她而言完全陌生。
她所熟悉的计时单位,是母星围绕恒星公转的周期,是战场上以沙漏计算的生死瞬间。
琥珀纪?以琥珀命名的时代?
那边的人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琥珀纪,是现如今星际间通行的基础时间单位。”
他解释道,声音如同在陈述一条冰冷的物理定律。
“一个琥珀纪的时长,大致相当于七十到二百四十个标准年不等。”
七十到二百四十年……一个琥珀纪……
两千一百五十七……
少女的呼吸猛地一滞。冰冷的数字在她脑海中疯狂换算,构筑出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时间深渊。
她曾经战斗过的星辰,她誓死守护的母星……在如此漫长到足以让文明诞生又毁灭的时光洪流中,它们存在的痕迹,恐怕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星尘都不如!
蓝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种比面对古兽巨口时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的世界……她付出一切想要守护的一切……早已湮灭在时间的尘埃里?
她跨越的不是战场,而是整个文明的坟场?
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冰冷的金属窗框。
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确认自己还“存在”的锚点。
窗外,那座永不停歇的金属都市依旧在冰冷地运转,无数飞船穿梭往来,像一场与她无关的、永恒的默剧。
投影静静地观察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催促。
直到其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那眼眸深处,震惊与悲怆被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虚无的疲惫所取代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信息。
“时间的流逝确实令人感慨,但女士,您的存在却是不输于此的奇迹。”
男人缓缓的说道,语气肃穆而庄重。
“按照体内超出常理的存护之力来看,您是被琥珀王选中的被称为‘令使’的存在,而您成为令使的时间,据我们推算几乎与那位大人登神的时刻重合。”
“这意味着……您将是我们所认知中——最初的存护的令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