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全身每一束肌肉纤维都绷紧到了极致,试图对抗那如同深海巨压般无处不在的恐怖束缚。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并非被完全凝固,仍保留着极其微小的活动能力。
但每一个意图抬手的念头,每一个试图移动脚尖的尝试,都像是在亿万倍重力的泥潭中挣扎,动作缓慢到近乎凝滞。
仿佛时间的流速在她周身被恶意地拉长了千百倍,而每移动一毫米所耗费的力气,都堪比平日全力挥出一击。
“别白费力气了。”
男人甚至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带着一种令人火大的笃定。
“我这套简陋的引力模拟装置,虽然不够完善,但足以在局部空间模拟出近似高引力星球核心区域的时空缓滞效应。虽然……”
他话语微顿,操控台的光芒映照着他略显困惑的侧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思维速度和感知似乎完全不受这效应影响,这确实偏离了我的计算,很有趣。”
“但你的身体,可是货真价实地被束缚住了哦,这点毋庸置疑。”
他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自己对一个即将被“处理”的对象解释太多纯属多余:“算了,我跟你解释这个干嘛?”
他转回身,手指继续在控制台上跳跃,输入着复杂的指令。
几台造型灵巧、如同金属蜘蛛般的自动维修机械悄无声息地从墙壁暗格中滑出。
迅速开始对他所在的内舱,特别是星暴力破开的那个大洞,进行高效的紧急修补和结构加固,细微的激光焊接声和金属成型时特有的“滋滋”声在寂静的舱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你可是耽搁了我宝贵的升空窗口期啊,闯入者。”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恼怒,更像是一种计划被意外拨乱后产生的轻微不耐。
“还好,我预先设置好的星球自毁装置的引爆序列,比预估的安全升空时间,刻意多预留了一个多小时。”
“不然,精心筹划的一切,真要被你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给搞砸了。”
“自毁……装置?!”
星几乎是从剧烈抵抗的牙关缝隙里,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几个重若千钧的字。
身体的束缚让她连呼吸都感到沉重,但这句话所蕴含的恐怖含义,像冰水般浇遍全身,激起的强烈震惊与滔天愤怒让她必须问清楚。
“嚯,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语言功能?”
男人这次是真的流露出些许惊讶了,他再次转过身,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着星僵硬的身体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仿佛在观察一个出现了预期外反应的珍贵样本。
“思维活动完全不受影响?看来这套装置的生物效应场域耦合参数还需要进一步优化……是哪个谐振频率出了问题呢?”
他喃喃自语,陷入了短暂的技术性思考。
“我问你……自毁装置……到底是什么意思?!”
星重复道,声音因极致的用力而微微发颤,但眼眸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喷薄而出。
“顾名思义啊,”男人轻笑起来,那笑容里剔除了所有人类情感,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就是启动预设程序,让这颗星球从地质结构内部彻底瓦解、崩坏,最终化为一团星尘。”
“这颗星球的资源,早在漫长的对外战争和我们为了建造这艘方舟而进行的最后‘收割’下,濒临枯竭了,这你不是看到了吗?”
他摊了摊手,用一种讨论数学公式般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与其让地面上那群早已失去进化价值、只会消耗残存资源的‘旧民’,还有那些连登船资格都无法获取的失败同类,在资源彻底耗尽后,经历缓慢而痛苦的饥饿、必然发生的残酷内斗、直至在绝望中彻底灭亡……”
“不如由我给他们一个痛快而彻底的解脱,一次性将所有问题清理干净,不好吗?”
“从宏观效率和终极结果来看,这难道不是更……高效,同时也更符合某种意义上的‘仁慈’?至少,避免了漫长而无意义的痛苦。”
“你——!!”星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冰冷与灼热的愤怒直冲头顶,眼前这个男人对生命的极端漠视,那种将亿万生灵视为可以随意格式化、清理的冗余数据或废弃物的态度,比她之前遭遇过的任何凭借力量或仇恨行凶的敌人都要让她感到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与暴怒。
“比起这些注定要被格式化的冗余数据,”男人似乎完全无视了星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愤怒,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一个“样本”的情绪反馈。
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星本身牢牢吸引,眼神中闪烁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研究兴趣,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
“我倒是对你的兴趣,要大得多。”
他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你体内涌动的那种力量……非常奇特。”
“其能级和纯度,可比我之前偶然捕获并研究过的一两个、拥有类似特质的零星个体,要强大了太多,也纯粹得多。”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严谨的分析比对。
“而且,仔细感知的话,你身上萦绕的能量波纹似乎……不止一种性质迥异的波动?真奇怪,遵循不同、甚至可能相互排斥的‘路径’法则的力量,也能如此稳定地共存于一个生命个体之内吗?宇宙中,原来也存在这样的案例?”
男人还在自顾自地讲述着,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勉强理解他话语、并且自身也携带珍贵研究价值的听众,长期处于智力孤岛所带来的分享欲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尽管其倾诉的内容足以让任何正常心智者感到彻骨冰寒:
“你知道吗,在你莽撞地闯进来之前,我可没有什么能够进行对等交流的对象。”
他的语气甚至微妙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如同一个被迫与幼稚孩童为伴的天才。
“那群占据了大多数舱室的、满身肥肉的家伙,不过是之前某些激进基因优化实验中产生的、不可逆的失败副产品,智力水平低下到几乎无法进行基础的逻辑交流,与野兽无异。”
“当初将它们圈养起来,也不过是为了应对肉类供应链断裂的危机而已,算是最大化的废物利用。”
“?!”
星瞳孔骤然收缩,男人轻描淡写吐露的信息已经越来越让她感到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和深刻的困惑。
“它们智力结构存在先天缺陷,胆小如鼠,脑神经活动中除了维系生存的最基本欲望反射,就只剩下对食物和最低级感官刺激的渴求……”
男人用一种评价育种牲畜般的冷静口吻继续说道,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但它们的消化系统和代谢途径却很‘优秀’,只要定期喂食特制的高能营养液,身体,尤其是脂肪组织就会不受控制地疯长!能量转化与储存效率高得惊人,远超已知的任何一种家畜。”
“从实用主义角度看,这不是非常适合作为肉畜来进行规模化、集约化饲养吗?”
他甚至反问了一句,语气理所当然得令人头皮发麻。
“实话告诉你,这颗星球上,过去几十年里流通的大部分肉罐头,其主要原料来源,就是它们哦。”
“味道经过精心调配和掩盖,其实口感也还不错,至少比战前那些难以保存的天然肉类更稳定。”
这个人……已经彻底疯了!不,是比疯狂更甚,是一种剔除了人性、纯粹由理性和扭曲求知欲驱动的……怪物!
星在心中骇然想着,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就算这些所谓的“地上人”真的源自什么失败的基因实验。
但长期将他们视为“同类”进行社会构建后,再反过来将其视作人形生物并进行如此工业化、规模化的“饲养”和“加工”……
这种行为本身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残忍,抵达了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亵渎生命的境地。
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如果坎特和那些为了生存和尊严而奋起反抗的战士们,知道他们曾经在物资极度匮乏时,视若珍宝、甚至可能为此付出生命代价去争夺的肉类补给,其竟然是这么个来源,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但眼下,震惊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必须脱困,必须阻止这场疯狂的星球毁灭,也必须……让这个扭曲的“天才”付出代价。
星的思维在不受束缚的情况下高速运转,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舱室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或关键节点。
她的视线最终锁定在舱室右上角,一个嵌入墙壁、造型奇特、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能量波纹的金属装置上。
它正持续散发出与周围空间那股粘滞束缚感同源的奇异波动,如同一个无形力场的心脏。
就是它了!
星立刻在心中确认。这必然就是男人口中那套“引力模拟装置”的核心组件之一,是维持这个空间异常状态的源头!
只要将它破坏掉,这该死的束缚力场应该就能被瓦解!
心念电转间,一个极其冒险但可能是唯一机会的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身体的行动被极度延缓,几乎无法用于攻击,但……某些类型的力量的凝聚、引导和释放,似乎并非完全依赖于肉体的速度和物理动作。
她将全部意志力高度集中,一丝曾被爱丽丝引导、强化过的,属于「存护」命途的力量被悄然唤醒、汇聚。
她无法像爱丽丝那样随意命令物质改变构成,但倘若只是将这股力量,极度凝聚起来,针对一个固定的、无生命的目标,进行最纯粹的物质结构解离——
她死死盯着那个目标装置,眼中再无他物。
这个距离……应该能做得到!
男人依旧沉浸在自己孤独而扭曲的世界里,对着星这个“难得”符合他交流标准的听众,继续诉说着他那惊世骇俗的“研究成果”与深埋的孤寂,浑然不觉那致命的反击,已在无声中酝酿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