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呢?”
老者的疑问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压抑的寂静中漾开圈圈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年轻男人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最后的希冀与深不见底的恐惧。
“把握……有多大?” 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重复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年轻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地下污浊的空气,仿佛要将那点稀薄的勇气也压入肺腑。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坦诚:“把握?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他直面着众人眼中因此话而骤然黯淡下去的光,话锋却猛地一转,如同淬火的钢铁,变得坚硬而滚烫——
“但总比在这破地方永无止境地受罪,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找点能塞进嘴里的东西就被地上人像碾死虫子一样随意弄死要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在狭窄的甬道里撞击回荡。
“不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一个个饿死、病死,或者像阿诚哥那样,死得毫无尊严!反了,就算败了,至少……至少我们能站着死,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随便他们踩踏的泥!还能……体面一些!”
“体面”这个词,在这种境地下显得如此奢侈……但这里的人何尝不想要呢?
它点燃了人们心中最后那点关于尊严的余烬。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赞同的呜咽和拳头攥紧的骨节声。
男人的话,说出了他们憋在心里太久、几乎快要遗忘的东西。
然而,热血无法填补现实的鸿沟。
短暂的激愤过后,更残酷的问题摆在面前:靠什么去“反”?在场的男人们,哪一个不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长期严重的营养不良,早已掏空了他们的身体,别说挥舞武器、长途奔袭,就是多走几步路都可能气喘吁吁。
他们空有拼死的决心,却缺乏支撑这决心的最基本力量。恐怕就算侥幸摸到了武器,也无力有效地使用它们。
他们需要力量。而力量,来源于最基本的能量——食物。
几乎不需要任何动员,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幸存者之间流淌开来。接下来的几天,这片地下区域呈现出一种悲壮而奇异的景象。
那些平日里被小心翼翼珍藏、按克分配的口粮,被重新汇集起来。
老人们颤巍巍地拿出自己省下的、硬得像石头的真菌干;女人们默默地将本就稀薄的糊状食物又分出大半;连孩子们,都似懂非懂地,将分到自己碗里那一点点难得的、来自“地上”的速食产品,推到了即将参与行动的男人们面前。
“吃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
一直以来,是男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带回维系族群存续的微薄资源。
现在,轮到他们,用另一种方式,为这个群体,也为胸口积压的那口恶气,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男人们没有推辞。他们知道,此刻的谦让毫无意义。
他们沉默地接过那些汇集而来的、承载着所有人希望与生命重量的食物,如同吞咽火焰般,将它们艰难地咽下。
每一口,都感觉喉咙被灼烧,不仅仅是食物粗糙,更是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有了相对充足的食物支撑,男人们开始了疯狂般的“训练”。
所谓的训练场,不过是稍微宽敞些的金属平台。
他们没有器械,没有指导,只能凭借本能和残破的小册子上看来的方法,进行最原始的体能锻炼——深蹲,俯卧撑,搬运重物,练习悄无声息的移动……
每一次发力,都能感受到肌肉因长期饥饿而发出的哀鸣和酸痛,汗水混合着地下特有的潮湿,浸透了他们破旧的衣衫。
这无疑是临阵磨枪。
但即便是最钝的枪,磨一磨,也能增加一丝刺穿敌人喉咙的概率。
他们咬着牙,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只为在那决定命运的行动中,能多一分挥动武器的力气,多一分奔跑的耐力。
与此同时,规划的完善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得益于那个年轻男人多次冒着生命危险、躲在暗处偷偷记下的地形细节,他们用捡来的碎石,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刻画、修改着行动路线。
哪里可以利用废弃管道的阴影,哪里需要避开巡逻机械的常规视野,哪个区域的地形可以提供短暂的掩护……
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争论、确认。一条尽可能“安全”的突进与撤离路线,在粗糙的“沙盘”上逐渐清晰起来。
最终,行动时间被确定下来——半夜零点。
根据年轻男人的观察和地上遗留的某些技术手册碎片推断,这个时刻,正是地上那些自动化防卫系统进行每日例行的、大规模数据自检与系统维护的关键窗口。
虽然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可能只有不到十分钟,期间大部分防卫武器的主动索敌和攻击程序会处于短暂的迟滞或低响应状态。
十分钟。
在和平年代,这或许只够喝一杯咖啡。但在此刻,对于这些被逼到绝境、准备用生命豪赌一场的人来说——
足够了。
时间,在倒数中变得无比缓慢,又无比迅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汗味、铁锈味和某种引信即将燃尽的硝烟气息。
每一个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等待着那个注定将改变一切的零点钟声,在寂静中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