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报姓名之后,黄泉并未立刻转身离开。
她微微歪着头,那双仿佛蒙着永夜薄雾的眼眸,静静地落在爱丽丝身上。
那目光并非审视,也非探究,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什么东西。
“你似乎……”她开口,语速依旧不急不缓,听不出情绪,“……看出了我所行的道途。”
爱丽丝心中微微一凛,她自认方才的警惕与凝重掩饰得极好,仅仅是在察觉到“虚无”气息的瞬间,心绪有过刹那的波澜,竟也被对方捕捉到了。
这位看似茫然迟钝的女子,其感知竟敏锐至此。
她一时语塞,承认与否似乎都潜藏着风险,便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静静回望黄泉,没有否认,也未给予肯定的答复,将沉默化作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黄泉见爱丽丝没有回答,脸上并未流露出被冒犯的不悦,也未见追问的意图,仿佛只是平静地确认了一个已然明晰的事实。
她继续用那平稳得近乎缺乏起伏的语调说道:“虽然……迟早也会暴露就是了。但姑且,还请不要说出去……”
她顿了顿,像是在记忆中搜寻一个对她而言可能有些陌生或复杂的词汇,用以解释自己此刻的状态:“目前,我对外的身份……是一位‘巡海游侠’。”
她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些淡淡的请求的意味,“算是……我找人的一种方式。”
“……” 爱丽丝凝视着黄泉的眼睛,那双美丽的渐变眸子深处,是亘古般的空寂与疏离,如同星辰熄灭后的宇宙背景,深邃而冰冷。
然而,在这片空寂之中,爱丽丝并未捕捉到狡诈、伪饰,或是主动的恶意。
那份“虚无”更像是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宿命,而非主动选择的沉沦或是其他什么。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远处梦境都市隐约传来的欢快乐声作为背景。
爱丽丝心中的天平在长久以来养成的谨慎与此刻升起的、近乎本能的直觉之间摇摆。
最终,她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位名为黄泉的女子,其本质并非凶恶之徒。
“只要你保证,”爱丽丝的声音清晰而平稳,道出了自己的底线,“不去主动造成骚乱,不伤害无辜……你的身份和目的,我不会向外透露。”
这既是基于现状的让步,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划定了彼此和平共处的界限。
“多谢。”黄泉轻轻颔首,接受了这个简单而直接的条件,并未提出任何异议。“那么,告辞了。”
她转过身,紫色的长发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寂寥的弧线,准备按照地图的指引离开这处观景平台。
然而,就在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她像是忽然想起了某个被忽略的细节,动作再次停顿。
她回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眸重新聚焦在爱丽丝身上,提出了一个让爱丽丝呼吸都为之微微一滞的问题:
“你之前,似乎……同一位和我行于同一道途,但走在不同分叉上的强者打过交道……对吗?”
“?” 爱丽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她与焚风在仙舟罗浮的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距离现在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
期间她经历过多次跃迁,无论是贝洛伯格的雪原,还是昂皮斯,她都保持着良好的个人习惯,每日仔细洗漱更衣,自信身上绝不会残留任何属于那位绝灭大君的、明显的力量气息或印记。
黄泉是如何感知到的?
这简直如同能从一件反复浆洗、晾晒,早已洁净如新的衣物上,精准地嗅出数月前偶然沾染的、早已消散殆尽的特定香水余韵一般,近乎不可思议。
看着爱丽丝脸上难以掩饰的讶异神情,黄泉似乎理解她的困惑,主动用那平淡的语调解释道:“不必惊讶。接触过那种层级的‘虚无’力量后,如果内心有与之共鸣的‘空虚感’,便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痕迹。”
“内心的空洞越大,则沾染越多,留存越久。”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但也只有在这条道途上,行之已深之人,才能察觉到这种痕迹。”
爱丽丝恍然,脑海中瞬间回响起焚风在交战时的低语——“你正在坠入虚无”。
那个绝灭大君,同样凭借这种特殊的、针对内心“空洞”的感知,窥见了她当时因文明彻底失落、身处陌生时代的巨大隔阂感,以及因信念动摇而产生的深刻迷茫与虚无倾向。
“这会有什么影响吗?”爱丽丝追问,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她可不想身上一直带着这种无形的“标记”。
黄泉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爱丽丝此刻沉静的外表,看到了更深层、更久远的一些东西:“此前……或许有。”
“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往,”她的语气依旧缺乏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意味。
“但从某些残留的迹象来看,你之前所沾染的‘虚无’的量……恐怕相当的多……”
这句话让爱丽丝心中一沉,仿佛又触碰到了那段自我质疑、探寻存在意义的灰暗时期。
那份沉重与迷茫,曾是如此真切。
然而,黄泉的话锋随即一转,她那几乎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流露出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近乎欣慰的浅淡笑意:“但如今……”
她看着爱丽丝,那双空洞的眼眸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神采。
“已经相当淡薄了。”
黄泉最后轻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经由她特殊感知确认的、确凿无疑的事实。
“也许,你内心的空洞,被填补上了一些……也说不一定。”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拿着那份标记好的地图,步态平稳地融入了观景平台外稀疏的人流之中,紫色的长发在梦境特有的、温暖而不真实的光线下,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带着一些寂寥的背影。
爱丽丝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抬起,轻轻触碰着胸前那枚吊坠。
冰凉的触感传来,却无法冷却她心中因黄泉话语而泛起的涟漪。
内心的空洞……被填补上了一些?
是因为找到了星这样可以毫无负担、轻松相处的朋友,感受到了久违的、纯粹的友谊温暖?
是因为在贝洛伯格和昂皮斯,切实地运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了他人、见证了文明的新生与和解,重新找到了“守护”的实感?
还是因为……站在璀璨的舞台上,用源自故土的歌声连接起陌生的心灵,感受着那份跨越时空的情感共鸣与纯粹的喜悦,找到了另一种形式的传承与存在意义?
她不太能确定具体是哪一件事起到了关键作用,或者,是所有这些经历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悄然滋养了那片曾几近干涸的心田。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黄泉所说的,或许是真的。
那份曾经沉重得让她在夜深人静时会不自觉审视自身存在价值、如同附骨之疽般的阴霾,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变淡了许多,如同被阳光逐渐驱散的晨雾。
一种新的、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重量,正在她的心中沉淀下来,那是属于“现在”与“未来”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