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维修工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反而更加凸显了此刻凝滞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爱丽丝手中那个已经关闭的便携通讯设备上,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那艘刚刚停止发出“电流杂音”的老旧飞行器。
爱丽丝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笼罩在萨尔顿军团头顶数十年的信息壁垒。
“我的推测是,”她声音清晰,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敲打在众人心上。
“有人,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你们的主要通讯装置——很可能就是这艘使用最频繁的飞行器上的设备——进行了极其隐蔽的改造。”
她举起手中的昂皮斯制式通讯器:“这个装置,使用的是昂皮斯官方对外通讯的标准频段。而改造你们设备的人,设置了一个特殊的过滤或干扰程序,将所有接收到的、属于这个特定频段的信号,统统识别并转化为无法识别的、持续的电流杂音。”
脸色苍白的爱德华喃喃说道:“所以我小时候听见的……还有刚才的那些‘杂音’,根本不是什么设备老化故障?”
爱丽丝肯定了他的猜想。
“没错,那很可能就是昂皮斯方面一次次发来的通讯申请、谈判请求,甚至是……某种情况说明或通告。”
爱德华怔怔地看着那艘布满岁月痕迹的飞行器,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伙计”。
童年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那些被大人们忽略的“滋滋”声,那些他曾在无聊时模仿的噪音……原来,那并非机器的呻吟,而是被扭曲的、来自“故乡”的声音?
那试图伸向他们的手,却被无形之力变成了令人厌烦的干扰?
“我之前从昂皮斯防卫科确认过。”
爱丽丝继续道,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他们在多年前,确实曾多次、以官方形式向你们发出过沟通和谈判的邀请。但如同石沉大海,从未得到任何回应。他们因此认定你们顽固不化,拒绝任何对话。现在看来,真相并非如此。”
信息的冲击让萨尔顿的成员们陷入了混乱。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主动坚守、拒绝与“背叛者”妥协的一方,可现在却发现,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选择是否沟通”的权利。
他们坚守的堡垒,墙壁内早已被人埋下了静音的陷阱。
就在这时,爱丽丝轻轻地、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而且,你们没发现吗?似乎少了一个人。”
爱德华闻言,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眼神如同扫描仪般迅速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部下。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卡恩、负责动力的老约翰、维修工姐妹……的确,少了一个!
“是莫斯……”站在爱德华身旁的卡恩大叔也反应了过来,粗犷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那个总是眼神闪烁、时不时提出些激进建议的瘦小男人,此刻不见踪影。
“莫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爱德华的声音带着无法理解的愤怒和背叛感。莫斯虽然想法有时比较极端,但也是军团的一员,他为什么要暗中切断军团与外界沟通的可能?
爱丽丝看着爱德华,眼神中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锐利:“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是你们的‘同伴’吧?”
她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爱德华思维中的迷雾。
“仔细想想吧,”爱丽丝提示道,语气平淡却极具引导性,“这个叫莫斯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加入你们的?他的来历,你们真的清楚吗?”
机库里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人群中最为年长、头发已花白的中年人——负责档案记录的老约翰,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他喃喃自语。
“不对啊……莫斯……他今年多大年纪了?为什么……为什么在我的印象里,几十年前,我刚加入军团没多久的时候,他就一直是现在这副样子?好像……从来没变过?”
老约翰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说起来……好像真是这样啊!”
“没错!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我还以为他只是长得显年轻……”
“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惊疑不定的议论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愤怒和困惑。
容貌十几年未曾改变?这在平均寿命虽长但依旧会正常衰老的星际人类中,是极其不寻常的,毕竟他们又不是什么长生种。
“照片!对了,照片!”卡恩猛地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朝着基地深处那间充当储藏室兼档案室的破旧舱室跑去。
里面堆满了军团积攒下来的各种杂物,包括一些早年的记录。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卡恩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破损的实体照片。
那是早年还在使用化学感光技术时留下的珍贵影像。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照片上,是尚且年轻、眉宇间充满锐气的上任首领——爱德华的父亲。
他身边站着的是当时军团的核心成员,其中就有年轻许多的老约翰、卡恩等人,虽然衣着破旧,但眼神中都带着一股不屈的火焰。
然而,当爱德华的目光扫过照片中父亲身后的那群人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几乎停止。
在人群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脸上带着一种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略显模糊的笑容。
那张脸——正是莫斯。
与照片上其他相较现在都透着青涩或年轻朝气的人不同,照片上的莫斯,其容貌、神态,甚至那略显佝偻的身形,都与现在的莫斯,几乎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
几十年,甚至可能更久,他就像一个幽灵,悄然潜伏在萨尔顿军团之中,目睹着首领更迭,见证着成员来来去去,而他自己,却未曾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
机库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脊背发凉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从照片上那张凝固的脸,转向了莫斯平时常待的、如今却空无一人的角落。
背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邃和恐怖。
这本该是极容易被发现的破绽才对……为什么,直到现在,在外人的点拨下,他们才发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