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的表情凝固了。
这个答案无疑是不合逻辑的。
“你在开玩笑,对吗?”
卡芙卡似乎完全预料到了星会有这种反应。
“怪不得那位符太卜也不信,”她的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但字句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但穷观阵不会骗人,所以她不得不信。”她微微偏头,目光似乎扫过那些禁锢着她的无形力场,又似乎穿透了它们,落向更虚无的远方。
“星核猎手出现在此,阿刃被捕,我被引入这座穷观阵……这一切的布局,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将你们,星穹列车,带来仙舟‘罗浮’。”
星的大脑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混乱的毛线,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几乎是凭着本能,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机械的重复:“我还是不懂。”
逻辑的链条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和匪夷所思,超出了她惯常的理解范畴。
卡芙卡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即使被禁锢,那份从容依旧刻在骨子里。
“因为星穹列车必须来到罗浮。”她顿了顿,仿佛要让这个结论更深地烙印在星的意识里,“没错,而且你们必须在这里,做出一番足以震动联盟的大事。”
“在艾利欧选择的那个未来里,”她的语调轻柔,“巡猎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为此,你们必须和联盟产生联系,建立牢不可破的纽带。这份联系,将是通往那个未来的唯一桥梁。”
卡芙卡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星身上,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映照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决心。
“所以,我一定要把你‘骗’来这里。” 她坦然地用了这个字眼,没有丝毫的羞愧或辩解,只是陈述一个必要的手段。
“我需要你,”她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力场在她周身激起细微的涟漪,“直接接触罗浮的将军,介入这场星核之乱的核心,帮助他们解决它。”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让仙舟联盟,欠下你们一份天大的人情。这份人情,是在未来的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能撬动整个星海格局的决定性筹码。”
她微微歪过头,颈项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审视着星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震惊、困惑、一丝被算计的恼怒,还有更深层次的茫然。
卡芙卡的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自嘲意味的弧度,声音里混杂着奇异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如何?是不是很意外?恶名昭着的星核猎手,煞费苦心,甚至不惜让我们自己成为阶下囚,付出这样的代价,最终的目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仅仅是为了让你们成为仙舟的英雄——”
“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剧本吧?” 这句反问,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星的内心激荡起滔天巨浪。英雄?以这种方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这样能拉开与这惊人真相的距离。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干涩和颤抖,迫切地想要抓住那遥远图景的终点:“那个……未来,是什么?”
艾利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导向的那个剧本终点,究竟是什么?
然而,卡芙卡脸上那仿佛洞悉万物的从容瞬间消失了。如同阳光被骤然涌起的乌云吞噬,她的神情被一种罕见的凝重所取代,眉宇间甚至掠过一丝深沉的、无可奈何的意味。
她缓缓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本身就像承载着千钧重担。
第一次,她身上清晰地流露出一种“禁忌”的气息,那之后皆为“不可言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在错误的时候得知了正确的事情,”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那会导致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部白费。”
星很想说这不过是为了瞒住她而找的说辞,但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告诉她,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谎。
就好像潜意识中对她有着莫名的信任一般。
“因此,即便是我,” 卡芙卡的声音里带着坦然,“作为剧本的执行者,也不曾得知事情的全貌。”
她也只是命运的提线木偶之一。
“关于那个终点,”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宣读命运般的平静,却蕴含着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我只能告诉你——”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积蓄力量说出那个足以令星辰战栗的名字:
“在艾利欧所预见的最好和最坏的未来中……你们最终都将直面‘毁灭’的纳努克。”
“纳努克?” 星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
那是她在空间站时曾见过的存在……象征着毁灭的本身。
“没有错。”卡芙卡的回应简洁而冰冷,“届时,你会需要所有的帮助——所有你能汇聚的力量,所有你能结下的善缘。因为那将是属于星神层次的战场,”
她的描述带着一种残酷的写实感,“其残酷程度,远非我们目前所能想象和理解。”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这短暂的沉默,像是在给星一个喘息的机会,去消化这令人绝望的差距。
“目前的我们所有人——包括星核猎手、星穹列车乃至仙舟联盟。”卡芙卡的声音冰冷而客观,“是难以企及那种层次的。”
这不是谦逊,而是陈述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然后,她说出了那个预言:“在艾利欧所观测到的、绝大多数的未来支流中,命运……都将在直面纳努克的那一刻彻底终结。” 这是注定的湮灭,是概率上的必然。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黑暗深渊边缘,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之火:“但是,” 这个转折词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力气,“如果按照艾利欧的剧本走下去,将所有的变量都引导至既定的轨道……那么,一切都还有一线生机。”
最后,卡芙卡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星的身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对抗那无形的束缚,只为更靠近星一点。
她的姿态,就像要将一句足以颠覆整个宇宙基石认知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星的灵魂最深处。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一种斩断命运枷锁般的决绝和足以撼动星辰的力量:
“星,你知道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随后,清晰地吐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语句:
“星神……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错愕。这是星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情绪。
人类……杀死星神?这已经不是豪言壮语,而是彻头彻尾的、超出所有逻辑和认知极限的异想天开。
即便是她这样经历过诸多奇遇,骨子里带着几分不羁自信的人,也本能地觉得这句话荒谬到了极点。
“杀死星神?” 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这就是你们……星核猎手……最终的计划吗?”
她无法理解,将列车组牵扯进来,布局仙舟,最后还要直面毁灭星神,难道终极目标就是为了达成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弑神之举?
“哈……” 卡芙卡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轻笑声,那笑声里似乎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她再次摇头,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否定意味。“怎么可能?” 她的反问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这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最终目的。”
星彻底茫然了。卡芙卡先前所说的一切,星核猎手的布局、仙舟的纽带、未来的决战……这一切的线索似乎都严丝合缝地指向了“弑神”这个终极而疯狂的目标。
可此刻,卡芙卡却轻描淡写地否认了?如果连“杀死星神”都算不上最终的目的,那星核猎手所追求的,艾利欧所预见的那个“未来”,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那将是怎样一个连“弑神”都只是过程而非终点的图景?巨大的未知带来的恐惧感,甚至超过了直面毁灭星神的设想。
卡芙卡似乎看穿了星混乱思绪中的巨大空洞。
她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讲述古老神话般的平和语调:“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投向穷观阵光流之外那片象征着无尽虚空的黑暗,“那些关于……陨落星神的故事。”
一个个曾经响彻寰宇、象征着宇宙终极法则的名字,从她口中平静地流淌出来:
“不朽的龙,其伟力曾贯穿时间长河…”
“纯美的伊德莉拉,其辉光曾令星辰失色…”
“秩序的太一,其铁律曾笼罩无数世界…”
“繁育的塔伊兹育罗斯,其族群曾如潮水般淹没星系…”
她的声音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最终落在了星的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要将她整个人看透:“……以及,”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开拓的阿基维利。”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道曾经照耀宇宙的命途,一种曾经主宰万物的法则。卡芙卡微微仰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穷观阵的穹顶,投向那无垠的、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
“那些都是曾响彻寰宇的名字,光芒万丈,近乎永恒。”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但随即转为冰冷的现实,“但祂们如今都消失了,只留下无主的命途,在虚空中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陨落的寂灭。”
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星身上,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冷静,仿佛在讲述一个早已尘封的睡前故事,而非足以颠覆宇宙认知的惊天秘闻。
“令星神陨落的方法……就目前已知的、被验证过的历史来看,有三种。”
她就如同在课堂上讲解一个定理一般,条理清晰:
“第一,概念重叠的命途之间会产生无法调和的碰撞。更宽广、更具包容性的命途,会无情地吞并那个更狭隘、更偏执的命途。”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秩序的太一,便是这样被‘同谐’的希佩所彻底同化、吸收。秩序的法则,成为了同谐宏大乐章中的一个音符。”
“第二,是星神与星神之间爆发的、最原始也最残酷的神战。更强大的一方,运用其执掌的终极法则之力,彻底消灭更弱小的那方。”
她的叙述冰冷而直接,“这就是‘繁育’的塔伊兹育罗斯的陨落方式。其无休止的繁衍扩张,触及了其他存在的根本利益,最终引来了灭顶之灾。”
她的话锋微妙地一转,指向了现实,“而仙舟联盟……他们所追随的‘巡猎’岚,其终极目标,不也正是如此吗?”
卡芙卡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遥远的神策府方向。
“这正是他们在巡猎的指引下行遍星海,不遗余力地诛除丰饶育化孽物,追猎药师的踪迹……”
“最终想要办到的事。” 这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注脚,点出了仙舟联盟从未遮掩过的野望——弑杀另一位星神。
“仙舟……” 星的思绪被这个信息猛地拉回现实,她皱紧了眉头,努力梳理着这其中的关联,“为什么他们如此执着地想要杀死‘丰饶’?”
在罗浮的短暂经历,她确实感受到了仙舟人对“丰饶”普遍存在的敌意和警惕,但仇恨竟深刻到需要上升到不死不休、乃至追求弑神的地步?
这背后的缘由,显然比她之前所知的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卡芙卡似乎很乐于解答这个关于历史的问题,这比谈论未来要轻松得多。
“据我所知,”
“仙舟联盟的前身,并非如今这般高举巡猎旗帜的猎手。他们最初,是一群在星海中苦苦追寻‘丰饶’药师踪迹的‘求药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星是否跟上了思路。
“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觐见了那位执掌生命与治愈的星神,并虔诚地祈求到了足以治愈一切伤痛、甚至抗拒死亡的至高赐福——”
“建木。” 星几乎是脱口而出,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株在罗浮核心区域看到的、巨大而枯死的奇异古树。
卡芙卡微微颔首:“正是那棵后来枯死的木头。它曾是生命与不朽的象征,承载着药师无上的恩赐。”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既然它拥有足以治愈死亡、赐予永生的力量,那么,为何它自己反而枯死了呢?” 她抛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星陷入了沉默,等待着她揭示答案。
“因为,” 卡芙卡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揭露残酷真相的冷冽,“那份看似恩典的‘不死赐福’,很快便显露出了它作为‘诅咒’的本质。它改变了仙舟人的血脉,带来了远超他们想象的可怕后果。”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划开了仙舟辉煌历史下深藏的脓疮。
“而就在仙舟陷入绝望的深渊时,‘巡猎’岚出现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祂……以一支足以贯穿星辰的箭矢,斫断了那带来诅咒的根源——建木。”
“从此以后,” 卡芙卡做了最后的总结,语气恢复了平静。
“为了令这不死的诅咒从星海中彻底断绝,为了向那赐予了恩典又带来了诅咒的药师寻求一个最终的‘了断’,仙舟联盟便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巡猎的脚步,成为了星海中追逐药师痕迹最执着的猎手。”
星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这份沉重,让她一时无言。
“如何,星?” 卡芙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惯常的、带着神秘感的微笑。
“这些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下的故事,很新奇吧?它们是这些行走于所谓‘正道’上的人,永远不会主动向你讲述的……宇宙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