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城的白日,比往昔黯淡了许多。护城大阵虽在紧急修复下勉强维持着运转,但光芒稀薄,如同久病之人的喘息,再也无法完全隔绝外界陨星海那死寂压抑的气息。阳光透过破碎的阵法光膜,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城内,映照出的是焦黑的土地、崩塌的建筑、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能量尘埃。
曾经熙攘的港口区域,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几艘侥幸未被完全摧毁的战舰歪斜地搁浅在岸边,船体上巨大的破洞如同绝望张开的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即便清理工作已在全力进行,那股战争留下的残酷印记,依旧顽固地渗透在每一寸空气里。
幸存者们沉默地忙碌着。修士与凡人混杂在一起,搬运着碎石,清理着废墟,搭建着临时居所。没有人抱怨,只有偶尔响起的一声压抑的咳嗽,或是一声看到熟悉之人遗物时难以抑制的低泣,打破了这死水般的沉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悲伤,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
雷戟真君站在原本观星殿所在的废墟高台上,这里如今只剩下几根断裂的巨柱和焦黑的地基。他望着下方缓慢却坚定推进的重建工作,坚毅的面容上刻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沉重。那一战,联盟高层战力几乎被打残,盟主叶懿愫昏迷不醒,玄夜副盟主状态诡异难明,苏沐重伤未愈,他自己亦是内伤不轻。中层修士与低阶弟子伤亡更为惨重,昔日繁华的星陨城,十亭已去了七亭。
“真君,东区临时救治所药材告急,尤其是修复经脉和稳定神魂的灵药,存量已不足三日。”一名身上缠着绷带的执事上前,声音沙哑地汇报。
“真君,南区清理出一处被掩埋的仓库,发现部分阵法材料尚能使用,已移交青岚长老。”
“真君,外围巡逻小队传讯,陨星海方向仍有零星魔物窥探,但未敢靠近。”
一条条消息传来,无不昭示着此刻联盟的窘迫与脆弱。
雷戟真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沉声道:“传令,优先保障伤患救治,所需药材,可从我个人库藏以及诸位长老份额中先行支取。阵法材料交由青岚长老统筹,优先修复核心防御与通讯阵法。外围巡逻力量加倍,遇敌不可恋战,以预警周旋为主。”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以勇猛刚毅着称的真君,声音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失去了叶懿愫这根定海神针,整个联盟都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蕴灵秘殿内,气氛同样凝重。
青岚盘坐于灵眼玉台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一边运功调息,恢复着强行支撑玄黄壁垒带来的损耗与暗伤,一边分神关注着玉台上两人的状况。
叶懿愫如同沉睡,气息微弱但平稳,在秘殿灵眼与大量珍稀药物的滋养下,她那近乎枯竭的生机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只是元神沉寂,不知归期。她眉心的星源印记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证明着那份传承尚未断绝。
而玄夜,则醒着。
他靠坐在玉台边缘,背对着青岚和叶懿愫,面朝秘殿冰冷的石壁。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却依旧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与孤寂。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有那偶尔因克制体内混乱力量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显露出他并非表面这般平静。
自那日苏醒,简单询问过叶懿愫的情况后,他便一直保持着这般姿态,几乎不言不语。青岚送来的食物和丹药,他会机械地服用,但除此之外,便是长久的沉默。他周身的气息极其内敛,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死寂。
青岚知道,那“断界封印”并非一劳永逸。玄夜正在以自身的意志,与那被暂时隔绝却并未消失的信标,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残酷的拉锯战。他不敢过多打扰,只能默默守在一旁,以自身温厚的土灵之力,隐隐中和着秘殿内因玄夜而不自觉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青岚。”不知过了多久,玄夜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砂砾摩擦感的沙哑。
青岚精神一振,连忙应道:“玄夜师弟,有何吩咐?”
“外面……如何?”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青岚沉默了一下,将星陨城如今的惨状,以及联盟面临的困境,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也无需隐瞒。
玄夜听完,许久没有声音。就在青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低低地说了一句:“是因为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自毁的笃定。
青岚心中一紧,立刻道:“玄夜师弟,切莫如此想!那织噩者本就视我联盟为眼中钉,即便没有信标之事,他们也绝不会放过我们!盟主她……”
“她若不为救我,不会如此。”玄夜打断了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青岚感到一阵心悸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望向外界那片残破的天地。
“我留在这里,是隐患。”他重复着之前的话,但这一次,语气中多了一丝别的意味,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信标未除,终是祸端。‘虚无暗母’……不会放弃。”
青岚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玄夜说的是事实。那枚信标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谁也不知道那层由叶懿愫拼死布下的封印能维持多久。
“你要离开?”青岚最终涩声问道。
玄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显然伤势远未恢复。他转过身,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玉台上沉睡的叶懿愫。
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在触及那张苍白却依旧宁静的面容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难以言喻的复杂涟漪。有痛楚,有愧疚,有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但最终,都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永夜般的决绝所覆盖。
他看了很久,久到青岚以为时间都已凝固。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一下她的脸颊,但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又猛地蜷缩回来,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他收回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告诉她……”他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说给自己听,“若我……能解决信标……会回来。”
“若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冰冷意味,让青岚遍体生寒。
玄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叶懿愫,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随即,他毅然转身,脚步略显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向着秘殿之外走去。
“玄夜师弟!”青岚急呼,“你的伤还未好!外面危机四伏,你要去哪里?”
玄夜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去找……解决之法。”
“或者……终结。”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几近融入阴影的黯淡流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秘殿入口处。
青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知道,他拦不住,也不能拦。玄夜的选择,或许是当下最无奈,却也最可能的一条路。
秘殿内,只剩下灵眼汩汩的声响,以及玉台上,那道依旧沉寂的星辉。
青岚走到玉台边,看着叶懿愫安睡的容颜,又望向玄夜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星陨城残垣断壁,薪火飘摇。
永夜独行,前路未卜。
而重燃星辉的希望,此刻,显得如此遥远。
第29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