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抱着修好的代码,像捧着救命符一样屁颠屁颠跑远了,办公室里那点因他咋呼而引起的微小涟漪很快平息。周围的同事重新埋首于自己的格子间,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电话铃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的好奇与探究都轻轻盖住。
林薇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报表上,指尖机械地敲击着,心里却不像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阿杰毫无心机的崇拜和抱怨,像一把钥匙,又为她打开了几个通往这座大厦隐秘角落的侧门。那些关于It系统漏洞、运维惰性的信息,被她无声地刻录在脑海的某个分区,等待合适的时机调用。
这时,内线电话又响了,打破了角落的安静。林薇的心微微一提,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内部短号是张莉办公室的,那股下意识的紧绷又缓缓松开。她现在可是张副经理需要“客气”对待的人。
她拿起听筒,声音放得轻而顺从:“张经理,您找我?”
“林薇啊,”张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甚至能听出一丝不熟练的亲昵,“你过来一下,把上个月各部门办公用品申领的汇总表和采购发票底单拿过去,核对一下,做个明细归档。”
“好的,张经理,我马上来。”林薇应下,挂了电话。
她起身,走向张莉的副经理办公室。磨砂玻璃门内,张莉的身影有些模糊地晃动着。推门进去,张莉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邮件,听到动静才抬起头。
“东西在那边第二个文件筐里,最上面那个蓝色的文件夹就是。”张莉随手一指靠墙的矮柜,语气还算平和,但眼神扫过林薇时,那份极力掩饰的复杂还是泄露了一丝痕迹——有忌惮,有审视,或许还有那么点不甘心。
林薇低眉顺眼地走过去,矮柜上几个文件筐堆得有些杂乱。她找到第二个筐,里面果然放着一个蓝色的硬壳文件夹。她伸手去拿,指尖刚触碰到文件夹粗糙的封皮,动作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文件夹下面,压着几张散落的、似乎是被不小心带出来的废弃打印纸。其中一张A4纸的背面,用粗体字打印着某种设备的型号和报价,被人用笔狠狠划了几道,却又没完全撕碎丢弃。
引起林薇注意的,并非这废弃的行为本身,而是那报价数字旁边,一个用极细的钢笔字手写的、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数字,以及一个熟悉的缩写签名——Z.L.。
张莉。
林薇的瞳孔微缩,心跳节奏平稳,大脑却已飞速运转。她认得那种打印纸,是公司统一采购的某品牌高端打印机的专用报价单。而那个手写的数字,比打印的报价低了将近百分之三十。
虚报价格,吃回扣。
这种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低级,但在庞大的集团体系里,尤其是在行政采购这种水浑的领域,却屡见不鲜。关键在于,做得干不干净。
显然,张莉这次做得不够干净。或许是最近因为晋升和内部风声搞得她心神不宁,才疏忽了,让这张本该彻底销毁的证据混在了废弃文件里。
电光火石间,林薇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平静地抽出了那个蓝色的文件夹。在拿起文件夹的瞬间,她的手腕借着动作的掩护,极其自然地将底下那张关键的废纸也一并带了起来,迅速对折,夹进了蓝色文件夹的内页里。
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没有半点迟疑和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张经理,我拿过去了。”林薇抱着文件夹,转身对张莉说道,语气依旧恭敬。
张莉的注意力似乎还在电脑邮件上,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嗯,去吧,仔细点核对,别出错了。”
“好的。”林薇低下头,抱着那份此刻变得有些沉重的文件夹,稳步走出了张莉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她将蓝色文件夹放在桌上,并没有立刻打开。她先像往常一样,整理了一下桌面的其他杂物,喝了口水,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留意她这个角落。
然后,她才翻开文件夹,动作自然地找到那张对折的废纸,迅速展开,用手机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了正反两面。接着,她将这张纸再次对折,这次折得更小,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破旧帆布钱包的夹层深处。
原件不能留,但复制品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开始处理张莉交代的核对工作,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她的心底,一片冷然。
张莉的这把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直接捅出去,或许能让她这个新晋的副经理吃个闷亏,甚至受个处分,但未必能伤筋动骨,反而会彻底撕破脸,打草惊蛇。
但现在,这东西握在她手里,就像一颗沉默的棋子。
关键时刻,这颗棋子或许能用来制约张莉,让她在某些事情上闭嘴,或者……在必要的时候,成为撬动更大缝隙的支点。
林薇的目光掠过屏幕上枯燥的数据,眼神深处,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的冷光悄然闪过。
这危机四伏的泥潭里,多一张牌,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张主管,谢谢你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