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并未驶向寰宇资本大厦,也未开往她那间位于深水埗的破旧劏房,而是悄无声息地再次驶入了那处位于城市某处不为人知角落的、绝对保密的安全屋。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彻底隔绝。冰冷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无菌般的环境让刚才宴会上的血腥与混乱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林薇依旧穿着那身烟灰色的晚礼服,站在冷硬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脆弱。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那方灰色的高级手帕,仿佛还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
陆沉渊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墨色马甲。他走到房间中央的小桌旁,倒了两杯冰水,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坐。”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林薇依言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捧起那杯冰水,冰冷的触感透过玻璃杯传来,让她“恍惚”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
“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陆沉渊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从进入宴会厅开始。”
复盘来了。
林薇的心脏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的苍白。她捧着水杯,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努力回忆,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开始叙述:
“我们进去之后……很多人……李小姐过来打招呼,问了我几句话……我、我很紧张……”她省略了李珊具体的试探性问话,模糊处理。
“后来……我觉得有点闷,就跟您说想去阳台透口气……”她提到了去阳台,这是无法隐瞒的。
“就在阳台上待了一会儿,吹吹风……然后……灯就突然全灭了!”她的声音在这里猛地拔高,带着真实的恐惧颤音,身体也配合地瑟缩了一下,“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多人尖叫……我吓坏了,想赶紧回去找您……”
“然后……然后就听到有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打起来了……我、我太害怕了,想躲开,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她将黑暗中的精准听声辩位和反击,完全归结于混乱中的意外和幸运。
“再然后……好像有人冲到我旁边……我感觉到有风……好像是什么东西挥过来……我吓傻了,下意识地闭着眼睛乱推了一把……好像推到了谁……然后我的电击器不知道为什么就碰到东西了……还、还踩到了什么……”她将自己的反击描述得混乱、偶然、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灯亮的时候……就看到地上躺着人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结束叙述,抬起头,眼圈又红了,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迷茫,“陆总……那些人到底是冲谁来的?太可怕了……”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全程被动、受惊过度、仅凭运气和混乱才侥幸无损的角色。重点描述了现场的混乱和自身的恐惧,隐瞒了阳台上的窃听、对李珊的深度怀疑,以及自己那绝非巧合的格斗技巧。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潭,看不到底,也看不出他是否相信这番经过精心剪辑的“回忆”。
她说完后,房间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你推那一下,力气不小。”他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露出更加委屈和后怕的表情:“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太害怕了……可能……可能是潜能吧?人都说危险的时候会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力气……”她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
陆沉渊没有再追问这一点。他沉默了几秒,换了个方向:“在阳台上,除了吹风,还看到或听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来了!关于阳台的问题!
林薇努力控制着心跳和呼吸,眼神露出努力回忆的茫然:“特别的事?好像……没有吧……就是很黑,下面好像也有人……听不清说什么……好像有人在吵架?还是打电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懂……”她故意将听到方言电话的事情,模糊成“听不懂的低语”,并将地点泛化为“下面”,而非精准的“楼下露台”。
陆沉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那目光仿佛带有穿透力,让她几乎以为他要继续追问下去。
但他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冰水。
“知道了。”他放下水杯,站起身,“今晚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外面不安全。”
他没有对她的叙述做出任何评价,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表示怀疑。
但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走向门口,在握住门把手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记住你说过的话。也记住我说过的话。”
门打开,又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薇一人,以及那句冰冷的、充满警示意味的“记住”。
她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帕,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复盘结束。
她成功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但也清楚地知道,陆沉渊绝非全然采信。
这场发生在安全屋里的无声交锋,没有赢家。
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又将那层危险的伪装,继续披了下去。
她看着那杯未曾动过的冰水,水面倒映出头顶冰冷的灯光,也倒映出她苍白却眼神复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