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如同幽灵般在数据海洋中留下诡异轨迹的“星海之翼”号,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林薇的心头。航运数据的异常可以分析,但要想确认其真正勾当,还需要更接地气的、来自灰色地带的情报。
她想起了“码头老鼠”。
那个在西九龙货运码头混迹,为了几枚硬币就能出卖消息的底层线人。上次关于“硬家伙”和“和记”私仓的信息,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虽然信息粗糙,但往往能触及官方报告无法触及的角落。
她需要验证“星海之翼”是否在港城有过不为人知的靠泊或接驳,需要知道码头工人之间有没有关于这条船的流言蜚语。
趁着午休时间,办公室人少,她借口去楼下便利店买面包,走出了寰宇资本大厦。没有使用那部加密卫星电话,她绕到几个街区外的一个公共电话亭,投币,拨通了记忆中“码头老鼠”留下的一个传呼机号码(这种古老的联系方式在某些圈子里依然有效)。
电话接通,响了很多声,无人应答。
她微微蹙眉,挂断,又拨了一次。
依旧只有漫长的忙音。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离开电话亭,没有回公司,而是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西九龙货运码头的大致区域。她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车子越是靠近港区,空气中海水的咸腥味和货物腐烂的沉闷气味就越是浓重。码头上依旧是一片繁忙喧嚣的景象,吊车轰鸣,集装箱堆积如山,工人们喊着号子,各种车辆穿梭不息。
林薇在一个离七号仓区不远的岔路口下了车,付钱时特意多给了司机一些小费,让对方不用找零立刻离开。
她拉高了外套的领子,压低了一顶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旧鸭舌帽,将自己融入码头嘈杂混乱的背景噪音中,朝着记忆中和“码头老鼠”碰头的那个堆满废弃缆绳和木箱的角落走去。
越靠近那里,心里的不安就越发清晰。
那个角落,空空如也。
不仅没有人,连“码头老鼠”平时用来当凳子的那个破木箱都不见了踪影。地面像是被粗略地清扫过,只留下一些难以清除的油污和拖拽的痕迹。
空气里,除了固有的鱼腥和铁锈味,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海风稀释了的漂白水味道?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退开,像是一个走错路的无关人员,目光随意地扫向旁边几个正在休息抽烟的码头工人。
“唔该(麻烦),”她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八卦的好奇,“请问…之前常在这边摆摊卖二手工具的那个阿伯…今天没来吗?”
那几个工人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是个面生的、看起来瘦弱无害的女人,戒备心稍减。
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吐出一口烟圈,嗤笑一声:“卖二手工具?那个老坑(老家伙)?哼,他以后都来不了啦!”
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工人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似乎觉得他话太多。
壮汉不以为意,反而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兴奋:“叼,你们还没听说啊?前几天的事啦!那老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衰运,失足掉海里去了!捞上来的时候,泡得像个发胀的馒头,啧啧……”
失足落水?
林薇的指尖瞬间冰凉。
“不…不会吧?”她适时地表现出惊讶和一丝害怕,“在…在哪里啊?”
“就那边咯,3号码头附近,”壮汉随手一指,“晚上喝多了吧,谁知道呢。警察来看过啦,说是意外。哼,那种人,死了都没人惦记……”
后面的话,林薇已经听不进去了。
失足落水?意外?
骗鬼去吧!
“码头老鼠”那种在码头混了半辈子的人,对哪里能去、哪里危险了如指掌,怎么可能轻易“失足”?更何况,那股残留的漂白水味……那是常用于破坏犯罪现场痕迹的东西。
是灭口。
毫无疑问。
只因为他之前向她透露过关于“和记”私仓和“硬家伙”的信息?还是因为他可能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比如……那艘“星海之翼”的某些蛛丝马迹?
无论原因是哪个,都只说明一件事——对方的手段极其残忍且高效,清理起潜在的威胁来,毫不手软,连“码头老鼠”这种底层的小角色都不放过。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仿佛能感觉到,一双无形而冷酷的眼睛,正藏在港区这片繁忙喧嚣的迷雾之后,注视着一切。任何试图触碰真相的人,都可能迎来和“码头老鼠”一样的结局。
“麻雀”消失了。
“码头老鼠”变成了港口一具浮尸。
她手中的线,一条接一条地被无情掐断。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觉得后颈有些发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那几个工人含糊地道了声谢,低着头,快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重新汇入人流,港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
线断了。
但恐惧本身,也成为了一种信息。
灭口行为本身,恰恰证明了“码头老鼠”可能触及了某个极其危险的真相,也证明了那艘“星海之翼”,绝对有问题。
她拿出那部加密卫星电话,指尖冰冷。
犹豫了片刻,她没有立刻联系陆沉渊汇报“码头老鼠”的死讯。
这个消息太敏感,直接由她报告,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追问和怀疑。
她需要换一种方式,让这个信息“自然”地被他知晓。
收起电话,她最后望了一眼码头的方向。
海风呜咽,仿佛送葬的哀歌。
又一个亡魂,为了她的求生之路,无声地沉入了黑暗的水底。